季星眠回到亭子里坐着,一边救怀里的兔子一边等人。日暮时分,男人的身影才远远地出现在另一边。
那张走前几近透明的网已经完全变成了墨色,沉甸甸地被男人拖在手里。瞧见季星眠站起身,男人显而易见地停顿了片刻,“你还没回去啊?”
“在等前辈。”季星眠道。
“不用一口一个前辈的,你该叫我……”男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沉吟半晌也没换出个合适的称呼,于是又改口道:“罢了,就还是按你那么叫吧。”
男人说着,连带着网一起拖进亭子,边低着头拆线边问,“你等我这么久,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这话听起来是疑问,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
季星眠“嗯”了一声,说道:“承蒙前辈这些天的照顾,想问前辈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到的事情。”
“怎么突然来问我这个,我又没真的帮你什么。”男人先是笑了一声,而后又想到什么,“你是知道了吧,让我猜猜,是不是京日那小家伙告诉你的。”
季星眠:“……”
他还没想到该怎么说,男人便道:“行了,不用想着怎么解释,我又没生气。”他说着又感叹,“你怎么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怪不得会被吃得死死的,要是……”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记忆的关系,季星眠发觉身边的这些人总是喜欢说一半藏一半,不然就是像说漏嘴了一般猛地停下。
一次两次季星眠还能装作不在意,但次数多了,他真的很难继续忽视下去,也难免心生好奇。他有心想问,却又怕戳到对方的什么痛处,因为男人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拆线的动作早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男人坐在那里,十指无意识一般地拉扯着手中的线,本该是解开的动作,却莫名将那些线绕得越来越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心生烦闷,恨不得一下给它剪开才好。
“你会想恢复记忆吗?”
没来由的,男人突然开口问他,季星眠被问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想的。”
“为什么?”男人偏头看过来,他身上笼罩着暖色的夕阳,柔柔地覆盖在他全身,但却依然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那股与生俱来般的冷寂之感。
男人问,“你应该能感觉到,那些回忆并不是那么美好,可能会让你跟他之间产生分歧,甚至是无法消磨的裂缝,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把那些回忆捡起来吗?”
“要的。”季星眠诚实道:“或许那些记忆并不美好,甚至是灰暗的,不光明的,但那也是我的记忆。”
“它代表着我的人生,是我存在过的证明,更是我和无昼一起经历过的,我应该和他一起承担,而不能因为害怕面对就让他一个人背负这些过去。”
“或许以我的身份来说这句话还不太够,但我认为……”季星眠顿了顿,继续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是无法真正拥抱他想要的未来的。”
“这只是前半个问题。”男人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后面的问题。”
如果回忆会让你们产生分歧,你还要把它们捡起来吗?
这段话在季星眠耳边循环半晌,他抿了抿唇,终于轻轻点头,“我会的。”
“分歧和裂缝……”季星眠反问道:“难道我不想起来,它就不存在了吗?”
“我会一直在意我们过去发生过什么,无昼也会因为没有得到我真正的原谅而永远对那些事心怀愧疚,我们不能毫无芥蒂地碰触到对方,更无法真正地拥抱彼此,这不会让那些裂缝消失,只会让它们越来越大,直到再没有办法粉饰太平。”
“没有人永远不会生气,但生气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即便我现在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我的本质并没有变,我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知道会怎么做。”
也许因为当事人并不在场的关系,季星眠说这些话居然毫无阻碍,最后道:“我永远不会让他一个人。”
“是么。”男人偏开头,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如释重负,“原本我觉得他的运气很差,现在看起来,倒似乎还不错。”
季星眠:“运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原谅别人的。”男人低下头,慢慢去解手指上缠着的那些线。
他似乎已经很习惯做这样的事情,原本繁杂无序的线团在他手下像有灵性一般乖乖让开,很快收拢归位。
季星眠摸不准他那句话的意思,只能以己度人半蒙半猜地道:“前辈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等我出去后可以代为转交。”
“那还是算了。”男人半开玩笑一般道:“你若是去传话,我只怕是要死得更快。”
“好了。”男人将收拢好的线收起来,站起身朝外走去,“放心吧,他很快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