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冷着,看着唐窈的脸无波无澜,但那双眼睛分明像利剑一样,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狡猾之人千刀万剐。
怀凌此刻站在阶下,唐窈垂眸看着,见他右臂受了很重的伤,还未来得及处理,鲜血尽染了半个衣衫,还在往下滴着血,他左手紧捂着伤口,尽力止着血。
此刻他必然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只不过是顾忌着祁浔还未回来,而自己还是祁浔亲自演出来的“宠妃”,怕坏了祁浔的布局,不肯擅自处置罢了。
唐窈并未言语,收回了目光,便往府里走去。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知他远远跟在身后。
夜色沉如水,很静很静。静到只余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巡逻到此处的队列行过之音。冬风萧肃,呜呜咽咽的,阴冷凌厉得紧,一路上刮干了唐窈鬓间因奔波而沁的细汗,蜇着身后怀凌那从指缝间裸-露在外的伤口。
那夜,唐窈难得走得有些慢。
待到了彼姝堂门口,守夜的丫鬟早就被撤下了,唐窈掀开厚棉帘开门走了进去,怀凌这才唤来暗卫,吩咐严加看管,无命令之前,不能让唐窈出了这彼姝堂。
之后,才肯回去处理伤口。
房里还是她走时的模样,凌乱着,还未来的及收拾。灯芯几要燃尽了,灯光微若萤火,映得整个屋子朦胧阴抑得紧。
唐窈也懒怠灭掉灯盏,待褪了鞋袜,整个人就和衣卧到了床上,随手揽过一方绵软被角拥在怀中,人也不知不觉地面朝里蜷缩了起来。
很累很累了。
但没有睡意。
今夜是一场赌,祁浔开的局,她下的注。若她输了便是前功尽弃,一败涂地;若她赌赢了便是两败俱伤,前途渺茫。
她必须要去赌,因为祁浔所下的注是她的妹妹,她此生唯一的软肋。
如今她赌赢了,却也赢不到哪里去。
那夜她偷听到了祁浔与怀凌的对话,她本能地感知到这很可能是为她而设的局。但她赌不起,祁浔将唐瑜的状况摸的那般细,必定是早早地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即便这次没有得手,那下一次呢?她必须要冒险把这个消息传回去,让他们防范一二。
毕竟,聊胜于无,有备无患。
可这明明是一场局,若她真自以为是地在祁浔的眼皮子底下动手,那便是被他牵着鼻子走。那么最后,消息递不出去,反倒会折了她在北奕经营着的细作。
那夜她冥思苦想了一夜,终于在进退维谷地境地中徒手攀缘出一缕天光。她要将计就计,不单要把消息递出去,而且要将祁浔一军。那么即使冒险传回南渊的消息是假的,想来此番有了功绩,也算对得起师父。
她来北奕,不是来当祭品的,更不是当什么侧妃的,她是来搜集情报传回去的,是来利用祁浔要借她拔-除南渊细作这一心思,深-入敌营,做悬在祁浔头上的一把刀的。
在出嫁之前,她便将所搜集到的北奕情报以及陵都内的地图、人事、政令摸得一清二楚。并且想尽办法,向祁浔府中安插一两个细作,方便她与外界传递消息。
奈何,祁浔这府邸铁桶一般,像书房、厨房、药房等这样的要紧之处,根本插不进来,但好在,她来之前,成功地将一人埋在鲜有人注意的王府花房之中。
因此,她成婚第二日有意将话往花木上引,果然被她发现了契机。她埋进花房里的细作,也非平庸之辈,待听到唐窈找人特意去照料那几朵山茶花,自然会想尽办法成为照料之人。
但唐窈知道,祁浔多疑谨慎,她从不与那人碰面对话。甚至身后丫鬟盯得紧,她一直未敢有什么动作,那些日子她按兵不动,就是为了逼祁浔按捺不住,他想引蛇出洞,于是丫鬟们就会相对盯得松一些。起初,她知道丫鬟们必会仔细检查她所接触的山茶花,因此她静待时机,直到丫鬟们觉得她只是喜欢这花罢了,不再仔细检查,她才可以出手。
偷听到两人对话后的第二日清晨,她依着往日的习惯,来暖棚处侍弄山茶花,趁身后的丫鬟不备,将早已封在蜡丸中的密信塞到了一个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之中,层层的白茶花瓣裹住了蜡丸,那封密信便这样隐匿起来。而早在屋里,她便在蜡丸上滴了些未干的烛油,待沾到花瓣中,风吹凝固,以免被风吹落。
那密信之中并不是关于唐瑜的消息,而是要花房细作暗中通知藏在陵都的细作在夜里埋伏在从春风楼到京兆尹府衙的路上。
传回南渊的消息必要万无一失,况且她不仅仅是传递消息这么简单,更是要给祁浔一次痛击,让他明白,唐瑜是她的底线,若他想动唐瑜,她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与他来个两败俱伤。
待到傍晚,她再去,见山茶花瓣之上已有细作留下来的暗号,她便知道,消息成功地递了出去。
她去青楼的路上,自然知道祁浔一行人必会暗中跟踪自己。她有意坐到相对显眼的位置,让祁浔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
而那特意唤来的小二,她根本不认识。春风楼里也没有南渊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