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攻平夏城的战争进行到第十天。
对垒车终于被炸坏了,厚重的铁板依然在,只是车辆损毁,无法推进。梁太后又一次提高赏格,她越看‘平夏城’三个刚正有力入木三分的大字越是愤怒。
站在山上往城里看,那黄罗伞盖真是眼中钉肉中刺。
又奈何不得。想要迁怒李乾顺,他又太温柔乖巧。
下令制造更多许多新的楼车,环绕住平夏城,以便居高临下的对城头上的士兵射箭。
督战的皮鞭更急更凶,城门下稍微清理了一下,竖起□□,一群士兵终于攻到平夏城的正门下,立起人字梯,顶着盾牌爬上去的西夏士兵被城头上一块大石头砸掉下去,摔在关闭的城门洞上,身上大大小小被刺了十几个窟窿,当场毙命。
如果能躲在门洞里往上挑,就不会被城头扔下来的滚木礌石砸倒。
可是吊桥高高竖起,铁木以榫卯和铁条固定成巨大的吊桥,一排排闪闪发亮的刀尖朝外,在放下吊桥时这些刀尖刚好嵌到护城河和垫着的碎石上,而收起吊桥时,这就成了封闭城门洞的尖刀,攻城的西夏兵都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终于在第十天的夜里,弄掉了高悬城墙的城池匾额。
宽厚沉重的匾额掉下去又砸晕了好几个士卒。
接下来的场景令人瞠目结舌,牌匾上竟然带着三颗手掷弹,那种一拉绳子就能爆炸的铁球,而引线就机智的固定在城墙上。弄下牌匾的将官还没来得及期待重赏,就被炸死了。
其实还有不少颗,只是郭成怕掉下去时靠近城门,炸坏了挡在门洞前的吊桥。
梁太后闻之大喜:“这是西夏城覆灭的前兆!一定要将城池牢牢困住,决不能让赵佶逃出生天。”
牌匾摘下来之后,露出后面的夯土城墙上,依旧用墨汁写了‘平夏城’三个大字,还和匾额一模一样。
……
林玄礼穿了一件以他的身份来说相当谦逊的衣裳,棕不棕蓝不蓝的短褐,刚刚健身回来,胡乱拿了个毛巾擦擦汗,闻闻胳肢窝没多酸就这么凑合了。现在谁身上都没好到哪儿去,章楶也没时间洗澡。
童贯拿篦子给他仔细梳头发,梳过之后会有种清爽的感觉。
林玄礼:“章经略,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梁太后与仁多保忠、大首领嵬名阿吴、撒辰等合谋将梁乞逋捕杀。”章楶的笑意一闪而逝。
小梁太后是国相梁乙埋的闺女,姑妈是大梁太后,哥哥是继任国相梁乞逋,丈夫就是傀儡皇帝表哥李秉常。西夏的先帝李秉常当了一辈子傀儡,从亲妈手中的傀儡到老婆(表妹)手里的傀儡,从来没有做主的权力,他曾经试图覆灭母党梁氏,结果力不能敌。自从他和梁氏生了个有李梁两家血统的儿子之后,他也没有多少存在的意义了。在儿子三岁那年忧愤而死,大宋这边认为他是被毒杀的。
梁乞逋和小梁太后兄妹俩执政,这兄妹俩同样嚣张跋扈,擅权专政,而且非常善于吹嘘。梁乞逋三月掠绥德,四月掳环庆,几乎每次都被宋军击退,死伤无数,赶紧求和,之后继续侵扰。洪德寨之战差点让小梁太后被俘。
然后这兄妹俩照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自认为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梁乞逋还自恃功高,和妹妹争权。小梁太后同样嗜好权力,就开始限制哥哥的兵权,梁乞逋潜谋篡夺。小梁太后联络皇族、梁氏的死对头嵬名阿吴、仁多保忠、贝中撒辰等人,出其不意的逮捕梁乞逋处死,并诛杀梁氏满门。
对于小梁太后自灭满门这种事,谁听了都觉得这娘们心狠手辣而且离谱,那可是自灭满门啊。
章楶有点感慨:“我很喜欢梁乞逋作主帅,他的行动、兵法都能被预料到,手下又军心涣散,如果他是这次的西夏主帅,我们早就大获全胜了。梁太后领兵时间不长,还懂得谨慎小心,又随行携带了李乾顺,让西夏士兵们多了一点敬畏之心。”我们都知道那是个傀儡,但还需要这个傀儡就因为民心所向。
“西夏的头号笨蛋被二号笨蛋杀了,真可惜。”林玄礼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说:[李乾顺挺牛逼的。首先抱住辽国爸爸大腿,趁机背刺大宋,然后在辽国灭亡时把辽国爸爸往外一扔,老婆孩子都气死了也不管。立刻附庸金国,倒是闪转腾挪的给他自己弄了不少喘息之机。是一个纯熟的政治家。]
章楶差点笑出声,是这个意思,怎么一说出来就这么好笑。“是这么回事,哈哈哈。”
林玄礼摸着下巴沉思:“也不知道李乾顺这个人能力如何,如果他想向我六哥学,一飞冲天、一鸣惊人,那就麻烦了。看他现在温顺的样子,从来不得罪梁太后,要么是个没胆子的小废物,要么就心思深沉,蛰伏一待时机。”
章楶诚心诚意的说:“我希望是前者。”
林玄礼难得有机会和他闲聊,以前聊天时都非常庄重,可能因为换了衣服,气氛不一样。本来还想问问他,这次大胜一场之后是不是要当枢密使了,转念一想:[我可别立buff了!]
[打完仗他还得继续当经略使。]
[打完仗我回家也结不了婚!]
[嗯,冥冥之中觉得安全了。]
章楶的情绪一直都是外松内紧:“秦王回京之后还有什么打算?想去大名府做监军么?”
林玄礼笑吟吟的说:“当然不了,回京陪着我六哥去。还得和娘娘继续磨叽,我想娶的女孩子她不喜欢。还有些去年初夏存起来的酒曲,也不知道开封之后还不能用,我酿的麦酒味道不错,只是放不住,酿好了得赶紧喝。你将来如果能进京做枢密使,我送你几坛。”
回京路上溜去看看回乡的苏颂……可能不顺路。弄点小菜,回去兄弟团聚喝几顿,再找小野猪喝两顿,再和京城里的球友们喝两顿,醉生梦死多么快乐,然后给六哥弄弄药膳,逗逗小侄女。
章楶还有一件事要说,等这一场大胜之后就得忙于巩固胜利成果,继续向前推进战线,到时候十一郎不一定留在边关,他也不应该长久的留在这里,这对至关重要的骨肉之情不利。他的性情没有变化,只是这两年在边关长高了不少,又练的很健壮,嗓音也有些许的变化,差不多算是个成年男丁,在官家眼里可能会不太一样。而他也要为了避讳,以后不能和秦王再有什么联系。“西夏境内恐怕要传扬秦王的箭神之名,不亚于飞将军李广。秦王,本朝重视文学,头名状元的荣耀,比起枢密使也不差多少。您回京之后,要多在诗词下功夫,骑射嘛,是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您的。”
林玄礼深感他这段话的沉重,不仅是隐晦婉转但真切的好意,以及大宋对武人的浓重恶意。
……
梁太后不怎么学兵法,但仍认为自己在军事方面是天才,也听从劝谏制造了很多造型浮夸,看起来非常吓人的攻城器械,也听了韩信领兵多多益善的建议,觉得自己不比韩信差。
到现在大军轮番猛攻平夏城,日夜不停,黄土夯的城池外墙上被西夏人的血肉和火器烧撩了一遍,大部分都变成了深褐色,有些地方被烧的陶质。
就是没有攻下城池,城里依旧又吃又喝,在城头上立牌后防御的宋兵依旧精神充沛。
梁太后反而有些崩溃,二十五万大军,在进攻时只有两万人能用得上,其他人都是原地待命、轮番上前进攻。虽然不动弹,但饭还是要吃的。
二十五万大军,每天最少也要吃三十万斤粮食,用掉几百斤盐或无数的咸菜,这还是没怎么吃饱,没有蔬菜和肉食,打仗时士兵吃的实在不能再少了,盐也不能再减少。
军需官小心翼翼的报告账目:“太后,我们的军粮所剩不多。”
梁太后焦头烂额的按住额头上的痘痘,问:“还剩多少?”
“还有一天半的份额,省着点还能吃三天。”军需官想要提醒说,如果我们多留一点兵保护后面的粮道和补给点,就会容易的多。
梁太后最近睡也睡不好,胜利又距离她很遥远,物资短缺到捉襟见肘,一千多个瘸子整日里哀嚎连连,在她视察军营时也没闭嘴,好像还有很多人对她领兵的能力议论纷纷,而美丽的脸颊上又因为上火而起痘痘,脂粉遮住之后看起来还是能看到,越发的让她恼火。
梁太后咬牙切齿:“传令下去,加紧攻城!只要攻破平夏城,城中的财货任凭将士们取用!还有许多粮食!这些宋人一定做好了守城数月的准备。”
“遵旨。”
平夏城城墙上下还是那些攻城守城的技能,挖地道的阴谋被铁火床烧没了,试图和城墙上平射、投掷火球的楼车在靠近平夏城时被一一摧毁。
梁太后愤恨的上马,在月色中上马到阵前督战:“哼,一座被围困的,无法传递消息的孤城。”难道还真被那个道士说中了?西夏攻击大宋,无法获胜?怎么可能,我们赢了那么多次。
西夏将领们心说:咱们现在也是被围困了,后方的谷仓都被清除,大概我们新收回的城池又被宋兵夺了回去。派出去的信使有来无回。宋兵敢清除我们的补给点,只要在路上设伏,就能杀掉我们的传令兵、太后的传旨官,彻底断绝粮草。其实就算后方收到信也做不了什么,西夏能挤出来的全部士兵都推在宋夏边境,后方就算拿出粮食,也没有足够的士兵突破宋军封锁,带着繁重的粮草赶过来。
有心劝太后撤退,看她两眼发红面带杀气,想想她刚刚自灭满门,就都不吭声了。
梁太后在城下五百米外纵马徘徊了一会,看前面攻城的攻势不能说不努力,城头上防御的样子,也不能说是疏忽大意,看起来西夏兵已经尽力了。
她忽然想起来一个四面楚歌的计策:“叫军乐队过来。”
军中有乐队,负责在宴会、阅兵等需要‘鼓乐齐鸣’的时候出来助兴,这次格外带了一支好的军乐队,打算在得胜进入平夏城时吹吹打打,热闹炫耀。
立刻有人带了乐手们和军乐队过来,跪在太后眼前不敢多话。
有将领小心翼翼的请示:“娘娘又和吩咐?是要他们演奏乐器解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