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臣拉弓搭箭,不停歇的从宋军中穿梭,时不时的射死、射伤一个金兵。正面对着就射眼睛,侧面对着就射手。金兵除了眼睛和手之外,全身上下,从咽喉到膝盖都被铠甲覆盖,牛皮或马皮的靴子也能抵挡一点。穿的是是抢来的辽国铠甲和他们自己制作的铠甲,能抵挡住箭。射腿和脚没有多大意义,人要是忍一忍,还能留在马上继续作战,而且是越战越勇。就连马也能身中数箭继续逃跑,一旦杀红了眼,没有人贪生怕死。
有传令兵策马高呼:“官家有旨,杀金兀术,赏万贯,封武功郎(正七品、团级、诸司副使),食邑三百户,封妻荫子。”
他骑着快马,口齿清晰又声音洪亮的大声喧嚷,让官家的慷慨赏赐人尽皆知。
宋军一时间全都沸腾了,家财万贯是所有人的梦想,大部分人奋力拼杀一辈子也得不到这样的高官厚禄,更何况之前边关太平无事,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只要杀了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金国大王,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一次到手!
折指挥使暗道不好,一旦人人都争钱冲向金兀术,不盯着自己眼前的金兵,而盯着那一万贯,反而会打乱大宋的防御阵型。赶忙叫人传令:“凡是杀了金贼,都有重赏!”
官家可能舍不得钱,但是没关系,辽主的军队就在不远处缓慢逃跑,他出钱劳军是应当的……希望他还有钱吧。
士兵们只是短暂的骚动了一下,继续攻击眼前的敌人。都觉得王舜臣更有可能得手,他更灵活,迅猛,而且箭上刻着他的名字。
王舜臣围绕着这□□百人的金军,游走了小半圈,终于看到了金兀术,看到他雪白的毡帽。
他伸手到另一个箭袋,捻出两只箭,黏在手里,寻找下手的机会。身上挂了两袋箭,一袋是制式羽箭,另一袋则是专供神箭手的异形箭,是京城中分发下来的,都用更硬的钢铁打造,西北军中得到这种箭的人不足十人,他是第一个拿到的,只有一袋。袋子里有两种,一种是更尖锐的三棱箭头,另一种的刃口宽阔锋利,像是小斧头一样,这两种都更适合破甲、杀马。
金兀术似有所觉,猛地望了过去,敌军中点了火把,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在奋勇争先的部队后策马游走。立刻提醒左右:“小心神箭手。我看到他了!”
王舜臣不怕被人看见,想必金军也无法在交战中腾出手来射箭,宋军很乐意在他们摘弓箭时一锤锤爆他们的头盔和天灵盖。他也不吭声,试着更靠近一些。不靠近前线会被宋军阻挡射箭的视野和角度。
宋军都头怒道:“别挤!危险!”知道是神箭手,但金国四大王看过来,他要是冲过来,几个人都挡不住,万一他近身打死了神箭手呢!拿着弓哪能造假。
折指挥使看到这在西北边陲赫赫有名的神箭手,他正苦于无处下手。
王舜臣明白他的意思,也不争辩,拨转马头又往侧面溜走。
副将用女真话高呼:“大王,情况不对,撤吧。”这支军队可能不是辽军,士气不对劲。被人一路追击的辽军,不应该有这样的气势。
宋军中有懂女真话的士兵,听懂他们这话,厉声高呼:“他们要跑!别让他们跑了!活捉金兀术!!”
混乱中有人听见他的喊声,跟着高喊:“别让他们跑了!!”
倒在地上的宋金两国士兵成了天然的路障,还活着的宋兵挣扎着拿武器当拐杖,按着残肢断臂,尽量往大营里躲,以免一会被踩死,自己跑到军医那儿还能抢救。金兵没处躲,只能尽量站着,怕被马蹄踩死。混战中不分你我,谁掉下马谁就只能认命。
金兀术也能听懂汉话,辽军中契丹话和汉话混用,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此时此刻顾不得分析情况,在撤与不撤期间难以做决定,还得快!
“别让他们跑了!活捉金兀术!”喊声由近及远的传开了,不需要折指挥使派人前往汇报,种师中就听见了。
种师中立刻下令:“让东路军西路军准备包抄!”
别让他们跑了,今天这一次打的是信息上的差异,金兀术轻敌大意,等他知道这是训练有素的宋军,就不会傻愣愣的带着两千人冲向中军大营。要是能一举将这金国四大王拿下,将来官家在辽金之间调停时,更有威信。活的死的都行,不怕杀人结仇,只怕自己实力不济。
副将急切的询问:“指挥使,小人带兵去支援左翼。”
种师中一摆手:“你们守住营门,不能再派人。”已经派过去很多人,如果再派人过去,岂不是中军门口空无一人。大营内只有两万人保卫官家,这里还有这么多铁滑车,造价昂贵,一旦被毁还得费力重新做。
谢宝正带着五千骑兵和右翼金军短兵相接,禁军训练了战阵还有组合,勉强两人一组,靠近一些,一个人招架金兵的武器,另一个人拿骨朵砸马头,拿□□砍马腿。根本不打算抓俘虏或是活着的马。
这种行为非常败家,非常奢侈,只有禁军将领才舍得这么干,但效果也很明显。这一千金兵已经被他连人带马消灭了将近五百人,剩下的五百人紧紧团结在一起,暂时用同伴的尸体和嘶鸣哀嚎的战马当做障碍围成一个圈,哪怕挤在一起施展不开,也不敢再给敌军两两一组的机会。敌军越不过这交叠倒伏的尸体,他们没有多余的助跑区域,也跳不出去。
王舜臣已经潜到侧面,手里扣着两只箭,先拿三棱破甲箭瞄准了金兀术的脖颈,这里虽然被铁甲护住,但毕竟是薄弱处,这三棱破甲箭能穿破三分后的铁板,穿破他的护颈甲应该不难。
金兀术凭借直觉猛地往下一俯,这刺向咽喉的一箭堪堪落在头盔上,没入其中两寸,他几乎能感觉到血从头皮上流出来,和积攒的汗水一起湿漉漉的在头盔中蔓延。
王舜臣一箭射出立刻把手里另一只箭也搭上,往下一瞄,冲着金兀术的腿发出。
金兀术刚一中箭,旁边的亲卫急忙横过马来,人马一起护住大王的侧翼,刚刚横过来,就听见马一声哀鸣,几乎要摔倒在地。
通常来说马身上中了一箭不会立刻倒下。但这一件不一样,箭头宽一寸五分,又极锋利,距离也很近,这一箭刺入马侧只留下轻轻颤动的尾羽,被喷出来的鲜血染成大红色。
亲卫索性跳下马来,步战保护大王,厉声高呼:“大王小心。”
其他的亲卫策马上前接替了他的位置。
金兀术感觉自己头顶上的血已经顺着额头往下流,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还有被下方火把映的散发着一圈金光的黄罗伞盖。已经对敌我双方有了准确估量,立刻:“撤!撤出去!这不对劲!”
大宋中军四万人,东路军西路军各有三万,刚刚得到通知,东路军西路军各派出来的一万人,悄悄绕到后方截断金军的退路。但看到金军大半陷入我军的包围圈中,又没得到命令,都还没有进攻。
终于等到传令兵飞马前来:“种帅下令准备包抄金军!”
左右两边的领兵将领纷纷大喜:“准备包围金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别放走了金兀术!不论死活,要留下他!”
中军宝帐处,地漏和发条钟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分钟,鏖战还在继续。
帐中人不分文武,都在劝:“官家您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等结果。”
“是啊,官家,一会您肯定要去巡营,犒赏三军,慰问士兵,这腹内饥饿肯定会影响精力,您先吃点东西。”
“在大帐里吃点干粮,不会影响军心。”要说前线士兵浴血奋战,后方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喷香又丰盛,那可能是影响士气,现在抓两把干粮吃不碍事。
林玄礼兴奋至极,破天荒的有点没胃口,他可是三伏天都照样狂吃一顿的好胃口,今日竟然兴奋的不想吃东西。被苦劝了一阵,勉强抓了一把棋子豆,配着茶,嘎嘣嘎嘣的吃着,等战况的即时更新。
小校飞马禀报:“神箭手瞄着金兀术射了三箭,射死了他两个侍卫,射伤金兀术。金兀术头盔中箭,他想跑。有东路军发来的宋军在后方包剿。谢指挥使带人围攻金军,已经消灭了他们三四百人,金兵堆马尸为屏障。”
林玄礼满意的点点头:“很好。我要不要打着黄罗伞盖,穿着金盔金甲出去勾引金兀术?在百步之外,他不能奈我何。”
他本来想退,看到我在火把的簇拥下,像圣斗士一样金光灿灿,可能还想冲过来。镀金外加错金银的金盔金甲太晃眼了,好像还被抛光了,自带圣光的感觉。
大臣们也赶忙劝阻:“不可身陷险境。”
“金兀术射箭能射二百步,太不安全了!”
如果距离比二百步还远,就不会被注意到。“金兀术在层层重围之中,这两边又是平地,看不见官家。”
谢英也立刻跪下抱住他的腿:“官家不要去!”
华梅也在考虑要不要抱大腿。
林玄礼横了他俩一眼,无可奈何:“好吧,我耐心等着。”
刚刚金兵冲着‘辽国’大营冲杀,谁也没想看自己身后有没有突如其来的敌人。
金兀术下令撤退,他们虽然被左右夹击,但因为冲杀时被敌军的前线阵地抵挡住,现在没有攻进去太多,连敌军大营都没瞧见,也没有陷入重围。虽然战况焦灼不能立刻脱身,但只要不恋战,敌国追不上来,拿我们没办法。
理论上是这样的。
折指挥使刚要命令自己的部队和友军配合,又担心命令穿搭下去,被短兵相接的金军听到,就起不到悄悄从背后包抄的心理战作用。
金兀术知道自己现在是那神箭手的目标,而自己决不能死。一决定撤退,立刻就在亲兵护卫的保卫下,在自己军队中安稳的离开宋军的左右夹击。
有心以自己的箭术反击这神箭手,奈何前后左右都被金军、敌军团团围住。他再射不着我,我也射不着他。
本该向着荒原和山路撤离,金军调转马头,准备从宋军中拔出队伍时,才震惊的发现撤退变成了又一次突围。
战鼓声不绝于耳,天上月明星稀,伴随着马匹的嘶鸣,人的喊杀声,让这近乎圆月的月光看起来有几分残忍凄冷的血色。
披着星月光辉的敌军沉默着,黑压压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头,月光只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上,大半身体藏在阴影中,已经抵近百步之内。
金兵大哗:“我们被包围了!”
“告诉大王我们被包围了!!”
“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