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两辈子看人的经验来说,温氏和沈氏一眼就能看穿,温氏是个生活富裕的社恐,两辈子都是,是那种坐在烧烤台对面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想要烤肉几分熟、或多加什么佐料的人。沈氏活跃一些,矫健,冷静,脸上写满了‘我不想宫斗,也不想被困住,所以官家最好别看上我’,脸上带着职场假笑来应聘。
林玄礼对穿越过来的文科生不太感兴趣,大宋实在不缺文科生,俩小姑娘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大杀器,要是能的话早就拿出来吸引眼球了。“你们都退下,童贯,你也是。”
王繁英裹紧了自己的狐裘,心里觉得小胖熊真难哄啊,冬季开窗子煮酒赏梅,这很神经病,全靠真炁护体。冬季的雅致,踏雪寻芳什么的不是在屋里这么作。
童贯看了一眼还开着的窗子,意有所指的说:“官家每次见这些奇奇怪怪的外人,都要屏退小人。”一边说着,一边在熏笼里添了一些银丝炭,又在煮酒的小炉子里也加了一块无烟炭,然后规规矩矩的退下。
帝后二人都歪在罗汉床上,但没抱在一起,两人之间夹着银丝熏笼,用以取暖。从这个视角往窗外看去,白雪红梅,美不胜收。
沈氏比较冷静的掐了掐温氏的手,提醒这位傻白甜,同为穿越者不代表什么,这位官家一点都不孤独,他的皇后也是穿越者,他自己威名赫赫什么都不缺,朝廷里的名臣有多少不知道,后宫是不缺姬妾。
而咱们俩只是两个普通人——就好比进城打工之后发现全国首富和咱们是一个村儿的,你是挺激动,觉得与有荣焉,你猜首富他激动吗?我猜他不仅淡定还觉得土炮们要来占便宜了。
真·全国首富·富有四海·大宋官家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们两个让我好找,消息藏得还真隐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不是书里颇有童趣,还以为是哪一位隐士高人呢。”
温氏觉得自己被奚落了,尴尬道:“我,我上辈子就是个写小说的,没什么能耐…我在晋江。您去看过吗?”
林玄礼忍俊不禁:“不怎么看,我只喜欢铁血征战、开疆扩土类的小说。从一个村开始,扩张到整个地球。而且直男不看耽美。”
王繁英觉得这话蜜汁好笑,他的性格才不是这样,给他一个村,他至多能干到一个酋长。
温氏很意外,没想到这不是封建主义明君,居然真是现代人穿越过来了。晋江是真有这个地名,要是古代人只会说没去过,只有现代人才知道。他打仗还打赢了,该不会是什么兵王文吧?
忐忑不安的说:“哦,我没敢抄袭,就蹭了点噱头,充其量就是哆啦a梦的同人文。”
王繁英微微皱眉,文艺作品和特殊用词堪比黑话,每个时代都有最伟大的作品,就算去过多少个世界,依然会为了一些普通人编撰的故事而拍案叫绝。但这也很容易保存秘密,认证身份,或是当做黑话来传递消息。譬如只要说到阿尔卑斯神,不知道的一片茫然,知道的就明白那是被人间女王提出约会的诡异神明,和女王热恋,女王又拒绝做他神妃的故事,也可以指代一切人和神的畸恋、轻易索取长生不死的故事。再譬如说文泽兰,那个不爱动脑子喜欢动手,永远快乐又自由的小黑胖子,也可以作为动手的暗号。
她不动声色的问:“沈氏,你呢?过去的事都不重要,你们现在有什么本事?”
沈氏谨慎的说:“民女原本是广告公关行业的。一来到这儿,举目无亲,就想找同路人,只是生在乡村中,长到十三岁才听说天授院的消息,当时大喜过望,才知道我们这些人也有能投靠的灯塔,就想求当地县令向上禀报,要进衙门见官又是难上加难,我的年纪大了,不算是神童。本想着做些小本生意,攒钱上京城试一试,偏偏命途多舛。”
和温氏橘里橘气的对视一眼,为了安全起见,故意制造‘我们是一对儿’的气氛。
林玄礼知道她被书商看上买走的事,叹了口气:“你也算逢凶化吉,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太不容易了。你们好好写林真人的书,为他扬名立万。你们有什么心愿吗?”
现代的女孩子能卷个包就跑进城打工,什么倒霉家庭都扔掉不管,勤快的人一个月赚三四千很容易。在古代女性出院门就是个麻烦事,打工的选项也完全不透明,就业选择又少。
俩小姑娘对视一眼,温氏:“我们情愿留在京城,终身在一起写写书稿,听王娘娘差遣。”
沈氏:“我还想求官家将我放为良人,准我自立女户。”
林玄礼讶然:“你不是良家子?”
沈氏的脸上满是尴尬,甚至抬不起头来:“是……卖入贱籍了。这事不由我做主,没告诉我一声,他们直接就……唉。”更糟糕的是她读了法律,知道普通少女离家出走不犯法,但是贱籍的人逃跑有可能被刺配。当时顾不得这许多,就想跑,被抓住捆好了送到温家府上。是被这个身体那愚蠢的亲爹亲妈给卖了的。
林玄礼叹了口气,也说不了什么,他是从道德高度上抨击那些卖儿卖女的人,也责令各地官员反对这件事,但没法修改法律管这件事。宋太宗废黜过的奴隶制,改成雇佣制,但不论多细致的法律都能被人钻空子。“好吧,就按照你们想要的。往后好好写书,我给你们稿费。”
沈氏试着问:“新春佳节,官家为何烦闷?”
林玄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苏轼老去了。”
温氏失声惊呼:“啊,我还没见过他呢!”
官家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等苏轼给我写的诗词集印好,赏你们一本。”
“多谢官家。”沈氏抓紧最后的时间问:“我想请教官家。蒸汽机,火车,大炮,电灯,这些好东西,您怎么一样都没置办出来?”穿越三十年欸!这在有些穿越文里,连飞机都快造出来了。
林玄礼提到这个就来了精神:“火车不行,铁轨太值钱了,会被沿途百姓砍光,等交子的信用更强,金本位不是金银铜铁就可以试着弄了。蒸汽机有雏形,现在用不上。至于一切电力和改良的车轮,都要等橡胶树。你了解过工业类的东西么?”没有橡胶的前提下研究电路,那会电死我最优秀的研究员啊!
沈氏知道他就需要这个,想了好半天:“我见过那种用皮带驱动的床锯,还有用脚蹬飞轮来带动的电钻。也了解过原理,容我回去想想。”那大概是公元1800年的东西,很古老,刚好是人力驱动的。
林玄礼陷入沉思:“用皮带驱动,有意思啊,我们一直在用的是杠杆和齿轮、棘轮,大到脚踩的龙骨水车、自己仿制的车床,小到座钟,都是这些东西组合,考虑过金属链条,唯独没想过皮带。”
温氏还想问替他创造厚土商行的穿越者是不是个霸总,霸总还挺懂甜点诶,被沈氏拖走了。
童贯端了笔墨纸砚进去,关上窗子免得墨冻成冰。
林玄礼开始画传送带,然后考虑力的转换,从脚踏带动齿轮转动,齿轮转动皮带,然后呢?皮带怎么带动车床上的钻孔?如果搞好了比现在的好用,现在的车床有点死板,速度全靠人脚蹬的速度调节,忽快忽慢,用皮带或许能缓和并调节速度。画着画着,不禁仰天长叹:“我的橡胶树到底在哪里啊!高蜜走到哪儿了?”
王繁英在旁边自斟自饮,喝了好半天:“晋江是什么地方?耽美是什么?”
林玄礼咬着笔头研究工业图纸,试着解释:“一个网站,像你说的‘思维交汇点’。一种小说的性取向,仅限俩男的。”
王繁英若有所思:“我最有趣的一个世界,里面的人不像普通的地方划分两个性别,而是只有一个。”
林玄礼立刻精神起来:“有什么特殊的吗?听起来色色的!”
“真的很涩!他们繁衍能力极强,可以说是事半功倍,一次能让双方都受孕。一旦发生战争需要人口时,全体都能为国生仔。只不过在交战时,敌国的人也不会杀掉男的留下女的,会都杀光。道德方面没什么不同,也有青楼和奴隶。”
“他们不怕怀上奴隶的孩子?”
“那怎么可能,有单向避孕的方式。”
林玄礼更想知道他们的器官长什么样子,怎么能做到同时让俩人怀孕,但是问这个也太下流了,算不上科研精神,还没什么必要。只好默默的继续画图纸。
…
俩作者在离开皇宫之后,低声议论了一会,沈氏提醒道:“要不然回去把骨科文都烧了吧?”
温氏想起那些用蝇头小楷写下来的英文短篇,小声哔哔:“骨科真的很香啊…我从小听的就是这个故事…先帝对弟弟们宠上天,秦王犯了各种忌讳都被放过,多少人都觉得他有性命之忧,可他就是没事。然后是官家继位之后情深如许,深切追思,写了情深意切的诗词悼念,又厚待宣宗留下的故人。这可是传遍大江南北的美谈。现在只要兄弟俩不和,家大人都举例子教育他们。”
“情深似海可以,但是别打擦边球,你别找死啊。都认识英文,要是哪天被人翻出来,不论是当做鬼画符还是小说往上一递。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倘若走漏一星半点的风声,你我都有可能被官卖。你看官家继位这么久,没废黜过官妓。”
温氏立刻就同意了:“好!但是等我临死之前再写出来,给我陪葬。希望后世之人能破解出来。”
沈氏:“……你等着被挖坟吧。”
……
正月初五,传旨,改元大观。蔚为大观实在是个好词儿。
仅有五天的宣德十二年成了大观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