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时就有了画院,不受翰林院管辖但被分在翰林院一边,画师称之为翰林院供奉,每年都有各地按照规章制度选送的优秀人才,主要工作是为了皇帝、后妃绘制画像,为宫殿绘制壁画,为敕建的寺庙绘制壁画,绘制神仙佛菩萨的精美卷轴以供收藏,绘制国家重大礼仪活动,给书籍配插图,以及绘制各种官家指名的长卷。
赵信奴的死讯传到画院之中,这些翰林画师们除了惋惜之外,还觉得很舒服,很快活,赵信奴那种古里古怪的技艺不风雅,缺乏巧思奇趣和古典审美,只是鲜艳生动栩栩如生,不算是真正的文人画,有点辽国的粗俗在其中,正如他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一样,很不体面,粗鲁冒进。
“可惜了,官家那样喜欢他,那么多好图画都交给他去画。”
“这人虽然命短,拿到的赏赐却很多,官家一年有大半的画都让他们画了。”
“他那画实在是不堪入目,筋骨外露(肌肉男),有失君王的体统气度。”
“幸好随行的画师另有其人,还正经画了官家平番得胜图。”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胡人胡乐,总能让咱们中原的皇帝喜爱。”唐玄宗就非常迷恋西域音乐,对正统雅乐不屑一顾。
画师们正在一起闲聊,鄙视那种视觉冲击力太强,不让人仔细品味琢磨的画法。实际上他们也了解了一些画法,融会贯通到自己的技艺中,让神佛的画像更立体,更栩栩如生,譬如用斜线法打阴影。现在的绘画技法也会用淡墨和矿物颜料绘制阴影,在美女的额头、鼻梁和下巴上涂抹白色颜料作为高光,在雪白或浅黄的绢上,美人脸上的三白立体效果也很清晰,毫不突兀。
说话间来了个内侍:“官家召张择端入宫觐见。”
张择端立刻更衣入宫见驾。
官家病的脸色红润,去年一点点的瘦了下去,叫人担心他的身体健康,这一病又胖的面色柔润和缓,微微发福,很有福相。正在书房里带病看奏折,这是关于金国的奏折,金国这些人并非铁板一块,敖卢斡在论功行赏之后,被欲壑难填的亲族烦扰。
张择端只稍稍瞧了一眼官家的神色,这一眼就记得清清楚楚,
“张择端,朕看你所作风俗画市肆、桥梁、街道、城郭刻画细致,人物也精巧有趣,有一幅长卷打算交给你去画。”
“请官家吩咐。”
林玄礼笑道:“我要你画一幅横跨汴京城的长卷,从郊外起,画上汴河,河流两岸的景色人家,画的细致动人,将汴梁城中的风土人情,都画进去。还有一些人,也要画进去,汴梁城中的小官小吏很多,王侯将相一样要沿街行走。”
拿起桌上的奏本,咦?东西呢?我列了好几天的列表呢?
内侍赶紧过来帮着找,桌子上堆满了今天必须得看的奏本、准备有空时看看的书、引发官家的感慨一定要说点什么的奏本、写了一半的手稿等等。
张择端以前想过要画这样一幅画,在宣宗在位时就开始筹措灵感,多方探查,就连草稿都绘制好了,但汴梁城的气象日新,他又有诸多琐事被耽误了,官家减免赋税之后原本想画的那种感觉也没了。这些年画了八个草稿,始终没想好。汴京城里没怎么动工改造,可是气象日新,有些无形的东西变化很大。
恭恭敬敬的听着上面翻书、官家疑惑着轻声嘀咕:“哪儿去了?不会找不着吧,很好玩的!”
内侍:“在这儿。”
原来是折了两折当书签夹在一本奏本里。
张择端从内侍手里接过来,展开一看,立刻头疼:城外画上水运仪象台,台上站着苏颂;官家在城外纵马打猎,谢璀和狄谏跟在左右;宣宗带着太子便装出游,在路边和老人谈话;两个卖鹌鹑的小伙伴;喝醉的苏轼风流仪态;运粮的官船从南方满载而来;厚土商行的高大华美;街头踢球和摔跤的……以及其他有意义的人可自行填充。
他喉头一哽:“官家,绘画一贯将大人物画的巨大伟岸(譬如在画上足有一尺长的主要人物,旁边的侍从或小臣因为是小人物就仅有两寸),放在这风俗画中,恐怕不太美观。”
按照那个规则,官家和先帝、太子得画的比别人高一倍,这样才符合身份,但是画就全毁了,一点都不好看!!如果不这么做呢,恐怕有不敬的嫌疑。
林玄礼微微一怔,哑然失笑:“不用,就画成普通人模样,留一点痕迹供后人辨别。唔,要让他们能认出哥哥和我,可别那么容易认出来,就算知道三位皇帝都藏在画上,也要让后人慢慢找一会。唔,绘入皇帝的图画可能有些礼法上的小问题,别担心,朕下旨让你画,准许你把皇帝画的和旁边人一个尺寸。”
张择端彻底松了口气,心中又涌现出无限狂喜。以前的《行乐图》《秋狩图》《亲耕图》,画中的人虽然多,也有山川犬马、朝中官员、旌旗仪仗,可从来没有在风俗画里加入这些风流名士,以前风俗画里只是普通百姓。现在这样可真好,既不喧宾夺主,又能让人越看越有惊喜。“臣遵旨。官家,这画既然要画京城百态,臣还想画上生老病死,市井风俗,汴梁城中各色人等,”
“好啊,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林玄礼畅想起自己到时候拿个放大镜,趴在画上找彩蛋的样子,忍不住想要笑出声。彩蛋这个称呼现在还没有,但概念已经有了,不过不是用名人当做彩蛋。提笔写了纸条,交给中书省拟旨,每个月格外给他润笔之资。
张择端小心翼翼的问:“王娘娘要不要入画?”
林玄礼想了一个绝佳的笑话,本来不想说的:“不用。哈哈哈,不用画她,我们都在玩的时候,她在家闭关呢。啊哈哈哈等再过几百年,后人指着这幅图问,王娘娘在哪里,啊哈哈哈。”这幅图就可以叫《王繁英的日常》。
张择端:这哪里好笑?啊,我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写意不写实!高明!
史官:古古怪怪,是官家的正常状态。
没过几天,出使金国的使团也回来了,拜见官家,先提交了厚厚实实一大摞调查报告,经济数据、军事力量、道路和城池的修建进度。
随即禀报道:“官家,金主虽然野蛮无礼,但不失为明君。他们制定了法律,实施的还算不错,虽然不能说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管理的严格。斡鲁补封赏功臣时,人人满意,分人口和牛马时做到公平合理,就连他的亲叔叔,亲兄弟也没有侵占他人的功劳,做到了论功行赏。宗室这些猛将驻守各寨,把辽国当年为了防备女真人所修的寨子都用上了,自己还新修了许多。金国境内的汉人、党项人、契丹人并未谋反,因为金主给他们减税,他们已经乐于从命。”
林玄礼点点头,仔细看着他们的物价报告,人均收入,还有夏秋的物价变化,以及金国主要宗室、官员的官职爵位:“吴乞买、完颜宗干、还有敖卢斡他大哥完颜宗峻,女真名绳果的,难道他们就没有不满吗?他们几个虽然立功不多,身份倒是极尊贵。一个是立功的叔王,一个是阿骨打的嫡长子。”
正使对于官家问的这些问题,心里也有疑惑,却也无奈:“官家,他们是金国的亲王,臣却是宋臣。金主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即便暗地里有牢骚遗憾,也不回对臣言。况且他们分别镇守各宅,臣留在金国黄龙府中,没见过他们。”
林玄礼沉思着点点头:“但朕可以制造一些谣言。”
正使提示道:“官家,虽然金主敖卢斡非嫡非长,但他是完颜阿骨打亲自指派的继承人,还有卓越军功,吞并了辽朝的半壁江山。”
林玄礼看着这个四十六岁、白面长须一派儒雅气度的官员,含笑点头:“说得很好,朕要重赏你们,此行辛苦了。”
又吩咐道:“去叫枢密来见我。”
枢密使章楶,枢密副使李璨等人都被召进宫。
在等待过程中满怀感激的嗑了一盘子花生。如果自己没生病,就得兢兢业业的批奏折,还有时间这样风流倜傥的等着商议朝政。病的好!
“官家,朱娘娘派四娘子来送清供,在门口求见。”
“让她进来。”
赵福远依旧有些紧张,手里捧了一个白瓷四方花觚,花瓶里插着嫩芭蕉叶、柳枝、迎春花还有十几种春天的鲜花,安排的错落有致:“官家万岁长安。朱娘娘今日游园,看花开的正好,特意备下一瓶,供官家赏玩。”抱着瓶子局促的福了福身。
“好,辛苦你了。搁在……这花凳上。”林玄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高几。
现在上面有一盆盆景,端下去换做插花。
“你长大啦,越来越标致。”
闲聊了没几句,朝臣们得到通知来了,小公主羞涩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