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在少林寺待了五日,中途有事离开。
少了个玩伴,对无花影响不大,他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每日诵经礼佛,烹茶烧菜,与师父师兄们下棋说佛,参考古籍摸索着绘画弹琴一道。
这日,暴雨过后,天空放晴。
莆田少林寺,恢宏庄肃的大殿中,梵音袅袅。
身着月白色僧袍的小和尚跪在蒲团上,双眸阖起,左手拨动佛珠,右手敲着木鱼,但见他眉清目秀,五官精致无暇,浓密纤长的睫毛似是蝶翼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翳,小小年纪便有了出尘的气韵。
大殿中,“咚咚咚”的木鱼声不绝于耳。
倏地,跪坐在小和尚身旁的老和尚眼皮动了动,脸上忽而露出笑容来,苍老浑厚的声音从喉咙吐出,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道:“小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听不出方向的声音悠然响起,道:“晚辈怕扰了前辈清静,故而不敢出现在前辈面前。”
大殿中,除了老和尚、小和尚,以及五个大和尚,并无他人。
那个自称晚辈的人仿佛与光暗融为一体,让人寻不出他的藏身之处。
老和尚正是莆田少林寺的住持天峰大师,闻言呵呵一笑,道:“无花,这位小友可是你的朋友?”
无花睁开眼睛,微微颔首道:“正是。”
天峰大师道:“既然是你朋友,何不请他进来?”
无花神色淡淡,道:“不管是谁,胆敢擅自闯入少林寺,必当受罚。他是无花的朋友,无花愿替他领罚。”
天峰大师那双充满慈爱与宽容的眼睛怔怔瞧着男童,道:“你能想到这些,为师实乃欣慰。小友心系朋友,贸然犯错,也算情有可原。我佛慈悲,理应宽恕,不必太过苛责。”
无花垂眸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道:“弟子受教了。”
无花偏头看向大殿中一处视觉死角的阴影处。
他没看到人,但是对方头顶上的个人讯息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无比显然。
“你还要躲到何时?”
话音一落,大殿中卷来一阵风,风中是郁金香的香气。
风停了,身着蓝色锦衣的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峰大师眼中闪过欣赏,赞不绝口道:“小友好俊俏的身手。”
楚留香自谦道:“前辈过誉了。”
天峰大师看了看对方的面相,笑容和蔼可亲,道:“我观小友面相,与佛有缘,不如皈依我佛,与无花做个师兄弟?”
楚留香唇边那抹笑容顿时僵住,他想到在多出的破碎记忆中,未来的他不知什么原因心如死灰,了无生趣,常伴青灯古佛一生。那种孤独寂寥他实在不想再体验一回。
于是,他坚定地摇头道:“人生苦短,晚辈一介俗人,还是更喜欢享受来之不易的大好人生。”
“既然小友不愿,老衲也不好强人所难。”天峰大师大失所望。大好的苗子,可惜了。
无花将一百零八颗佛珠串成的手链一圈圈缠绕在手腕上,淡笑道:“我倒觉得你可以认真考虑和我当个师兄弟。”
楚留香斩钉截铁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比起当你的师弟,我更想当你的知已好友。”
与天峰大师拜别后,无花领着楚留香回到了住处。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照顾你啊。”
少年真是大言不惭,无花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道:“到底是谁照顾谁?”
无花不用他来照顾,反而是他,蹭吃蹭喝的很到位。
很有自知之明的楚留香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声,道:“我过来找你说说话。”
无花道:“你不该去大殿找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以为能够逃过天峰大师的法眼么。”
无花道:“幸而师父大度,不与你计较擅闯少林寺之责。”
楚留香凝目看他,那双清澈的仿佛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名为感动的光芒,他温声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站出来一力揽下我的过错。”
无花道:“我们是朋友。”
楚留香心下动容,道:“没错,我们是朋友。”
说着,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去。
无花道:“你带我去哪儿?”
楚留香道:“下山。”
无花大惊失色,道:“你莫非要让我还俗?”
楚留香道:“你想还俗吗?”
无花想了想,道:“这里挺好的。”
“那便是了。”楚留香道:“我带你去山下玩。”
无花道:“少林寺的和尚可以随意下山?”
楚留香道:“事先通报一声,你师父同意便可以。”
两人找到天峰大师,禀明来意。
天峰大师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呵呵笑道:“你来少林寺也有一段时日,是时候下山历练一番。”
小孩子嘛,都喜欢玩闹。
少林寺的生活一项艰苦、枯燥、无趣。
刚来少林寺的孩子,不少不出几日便哭闹不止下山找爹妈。
像无花这种耐得住寂寞的孩子,少之又少。
思及对方身世,天峰大师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无花这孩子太过聪慧,且思虑过多,天峰大师一度忧心对方慧极必伤。
如今,见他交了朋友,还感情甚笃的样子,不由得老怀欣慰。
今日山下恰有庙会。
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摩肩接踵,十分喧闹拥挤。
前方有僧人坛醮斋戎,无花瞅着正在烧香、升坛的僧人,认出他们是莆田少林寺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