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微小的距离,却忽然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梦魇之王受到重力的作用本应该在瞬间坠落在地，然而他没有。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若一片羽毛般缓缓下落。
“是羽落术！”空间突然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扭曲，在上次李嘉图设置祭坛的地方,凭空出现了怪异的现象——就好像是被打破平静的湖面，周围的景色如同波纹一般荡漾开来。
湖面渐渐平静,而两名身着垂坠法袍，手持法杖的男子出现在中央凸出的石头上。说话的人是卡斯帕,而阿尔瓦则看起来是在负责施法。
提摩西还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的施法方式,他手中捻着一朵由肉眼可见的强大法力合成的半透明花朵——看上去像是莲花,又有些不像——散发出能够吸引人目光却又柔和的蓝色辉光，辉光的能量如同舔舐锅底的火苗一般在他周围飞舞，映照得他苍白得脸带上一丝莫名的圣洁感。
“别让他接住梦魇之王！”卡斯帕如同一只兔子般地快速从地上蹦起来，从他身后的影子当中，闪现出一道白光般的身影——正是暗影行者乔纳森！
曾经有着“银色流星”外号的乔纳森，一头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闪电般地快速窜到基丹身边。
空气以飓风般的速度快速流动,但暗影行者乔纳森的步伐更为迅速。飓风撩起他的头发,刀一般锋利的冲击波也割裂了他面部的皮肤。“七层地狱啊！”低声咒骂了一句,乔纳森矮下身躯，几乎是紧紧贴着地面移动,如同水蛇一般前行。从他跳下天台中央得凸石,到冲到基丹面前,也不过短短一瞬间。
恶魔法师基丹丝毫没有惊慌，甚至从鼻腔内发出一声轻蔑的闷哼。足够多也足够强大的魔法能量聚集在他的周围，如同箭头一般冲过去的乔纳森没来得及转向，直直地撞上了一堵风墙。
看上去是风，却如同城砖一般坚硬。
鲜血从末日柳枝口中喷溅而出，他的肩膀撞上墙面时，骨骼发出悲鸣。我可能是骨折了，乔纳森想。在基丹施第二个魔法之前，乔纳森以高超的技巧扭转身体，未撞伤的那条手臂撑着地面做了一个一周半的旋转。这样灵巧的身手，即使是暗影行者当中，也只有乔纳森一人具有。
等他打了几个滚向后翻去，眼中隐藏的能量再也掩盖不住。
千钧一发，性命堪忧时，秘密的重要性明显不如生命。
“你也是个有趣的家伙。”基丹眯着眼睛，饶有趣味地看着碧绿色的火焰在乔纳森的右眼当中燃烧。这火焰一定温度冰冷，即使是他的头发在火中，也没有燃烧和卷曲的现象。“看来，我们遭到了些许误导，把对象搞错到狼崽子身上。”他瞥了一眼提摩西，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狼崽子，回去见到路西恩，记得告诉他——我很欣赏他的这个小小的计谋，可现在似乎已经藏不住了。”
恶魔法师的声音忽然变得浑厚，似从天空大海传来万千条巨龙的咆哮，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隆隆雷声，从远古时代的历史回响……那声音无法从任何生物口中喊出，恐怖得如同末日神谕。
“这是命运之轮的安排！”
“把它亲自送到了我的面前！”
飓风吹皱海面，刮起数百码高的巨浪，远远高出加圣斯通城任何一栋建筑物。即使是在加圣斯通城生活了两百年的生物，也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心生畏惧的海啸。
“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恶魔法师正在专心引导海啸，所以当蹄类动物的脚轻轻敲击着地面，轻盈地跳上天台时，并未引起他太多的注意。
以山羊般的姿态冲锋到基丹面前，杜尔登的鹿角抵上基丹身体时，却并没有用太多的力量。看上去好似不是生死对决，而是像扑进了久违恋人的怀抱。
但这样已经足够阻止基丹了。恶魔法师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一直漂浮在半空中的梦魇之王也受到正常重力的影响快速掉了下来。
只不过接住他的人是杜尔登。
“你就只能想到路西恩吗？”优雅地甩了一下脖子，把梦魇之王给扔了出去，依旧还在鹿神形态的杜尔登口气有些哀怨，“我还以为你会记得关于我们的约定，回来找我，看来是我对誓言有什么误会。”
梦魇之王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数十码才停到提摩西跟前，他挣扎着还想站起来，却很快被提摩西给踩到了脚下。以一种观察者的姿态蹲在旁边的提摩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慢悠悠地说：“看来，你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未来，全知者之仆——阿普杜拉·阿里木。”
“你……”梦魇之王阿普杜拉·阿里木张大嘴，不知是由于过分惊讶还是被提摩西给踩着胸口难以呼吸，瞪着眼睛讲不出来话。
站在凸石上的阿尔瓦朝他手中的莲花吹了一口气，强烈得如同爆炸火光一般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加圣斯通城。海啸的巨浪拍打在那些光芒智商，瞬间就被湮灭之力的力量给击打得粉碎。若是有远处的船队看见此情景，他们会说那是闪电击中了圣光明教的教堂塔顶，圣光的力量击退了雷电，让闪电化作万千火舌席卷回来，却被暴风雨给浇灭。
能够将海水击出火花的力量，不仅他们平生未见，也超出了那些人的认知。但即使是在现场的亲历者，也未必能够知晓众神伟力的真相。
基丹捂着胸口苦笑，双眸却柔和起来。“一万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多刺，”他挥了挥手，空气中凭空出现一个黑色洞穴般的传送门，“我的红玫瑰。我会回来找你的，你可以好好期待一下我的礼物。”
让杜尔登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会选择抛弃梦魇之王阿普杜拉·阿里木。在基丹话音还未落时，他就闪现进了传送门内，乔纳森捂着受伤的肩膀想要追过去，却被卡斯帕一把抱住。
“别追，别追！”年轻的时空法师抱住比他高两个头的暗影行者，“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先让他们去吧！”
提摩西沉默地看着传送门消失，他不确定基丹在消失之前，那句话是否是他说的。但那话语很清晰，仿佛不是通过空气来传达，而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
“我曾经凝视深渊，而你也必将如此。”
法师们都很奇怪，说一些不明就里的话来故作高深。提摩西解下两根皮带，把梦魇之王的手脚用军情处的做法给捆得结结实实的，等他做完这些，正好对上收回魔法神光的阿尔瓦。红发的法师学徒——至少他目前表面上的身份还是如此——显得有些心虚，甚至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
但他越是闪躲，提摩西越是觉得不快的阴云浮在他的头顶，任凭任何飓风与魔法都无法吹散。
军情处的成员很快来到了现场，将梦魇之王带到军情处的笼子里关押起来。而德鲁伊们也迅速赶到，照顾伤者顺便还带走了一脸神不守舍的鹿神杜尔登。忙着处理善后事宜的提摩西没有再与阿尔瓦讲话的机会，提里安法师协会来了人，阿尔瓦和卡斯帕在一出钟楼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就在提摩西以为阿尔瓦会又一次从自己身边落跑，而他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目前的情况看来，逃避或许是最适合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深夜，提摩西回到贝肖格街军情处统领的居所时，却闻到了花茶散发出的幽幽清香。
红发的男子坐在会客厅沙发上，穿着宽松的睡袍，甚至连胸襟的绳子都没有拉紧。他任由绳子就这样松松垮垮地坠在胸前，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投入地看着。在会客厅里的落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为他苍白的肌肤覆盖上一层漂亮的金色。在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那枚领带扣，绿色的翡翠不仅很衬他的眼睛，也衬得他胸口的肌肤细白娇嫩。
茶几上，泡在玻璃壶里的花朵和水果，看花茶上去色彩鲜艳而又丰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杯子，看来阿尔瓦并不像提摩西所想的那样，是在这里会客或者是和提里安法师协会的人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那么一会儿，提摩西几乎都认为阿尔瓦是在等他了。或者说，他还可以叫他阿尔瓦吗？
“阿尔瓦。”看了一会儿，提摩西终于还是开口轻唤他的名字，但这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合适。“我还可以叫你阿尔瓦吗？”
“大人。”阿尔瓦轻抿嘴唇，敛了眉眼顺从的样子让提摩西愈发感觉他的虚伪，“我知道你可能现在对我已经有了危机感，我们脆弱的信任可能已经荡然无存。若是我说的，你不相信，那还有什么说的必要呢？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我们可以谈谈。但是我还是想以一名与大人有过誓约的临时情人和你谈，我们最好还是把位置摆在我们依旧互相信任的地方，这样这场谈话才是有必要的，而且不会造成更多的误会。”
“误会？”提摩西信步走到他身边，径直捧起阿尔瓦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很好，那么你说，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
“法师的名字很重要，我想大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阿尔瓦温热的手覆上提摩西捧住自己脸颊的大手，葱白的细嫩，未经磨难手指在那些疤痕和老茧上面轻轻摩挲，“但那并非完全正确。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所以在名字这件事情上，我选择了说实话。”
“我知道梦魇之王为什么说阿尔瓦不是你的真名。”提摩西冷冷地说，“他们曾经对你进行过搜索，还有刺杀，这就是路西恩把你藏起来的原因，对吗？”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大人。”阿尔瓦动了动脖子，脸蛋亲昵地在提摩西满是老茧的手掌磨蹭，“你知道的比我以为得要多很多，因此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阿尔瓦确实是我的真名，不过那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在我成为湮灭之力之前，那就是我的名字。而在法师协会的注册名，才是正名。那是由路西恩所冠——那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母亲。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名字，很多时候，我觉得只有名叫阿尔瓦，才是我自己。”
提摩西沉默地盯着阿尔瓦在自己手心当中磨蹭，他光滑细嫩的脸蛋蹭的手心仿佛有些微的电流通过一般，一阵阵的酥麻从手臂直窜上后颈。
“你在对我施法吗？”提摩西压低声音，揪住阿尔瓦脸上的不多的肉把他歪着的脑袋强行给正了过来，“如果你想要电晕我然后逃走，为什么不一开始就……”
“大……大人？”阿尔瓦无辜地睁着一双猫眼，翡翠绿的瞳孔与不知所以然的表情写满了无辜，“你说的没错，如果我要走的话，一开始就走了，怎么还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呢？”
“你还真是悠闲，还有那么多事情没解决，还在这里喝茶。”提摩西猛地放开他，用的力量大得让阿尔瓦往后倒在了沙发上面。他欺身上去，双手撑在阿尔瓦耳边，俯视着对方白皙面孔上浮现出的可疑的红霞。“还是说，不管是做法师，还是在光明未来联盟，都是以这样悠闲度日的方式，来解决敌人的问题？”
阿尔瓦沉默地侧过脸，目光落在提摩西小臂上的伤痕上。刚刚的动作让他的睡袍又被拉下去了一点，殷红的头发盖上肩头，映衬得他的肌肤更加光洁雪白。优美的脖颈线条从下颚一直延伸到锁骨，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一时间，提摩西觉得自己可能要变成吸血鬼。在会客厅的暖黄灯光之下，阿尔瓦不断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突然觉得口渴，想要来点什么东西解渴。内心的声音不断地咆哮，在催促他，让他咬上那脆弱的脖颈，品尝第一口温热的鲜血。
那个声音，不是来自于狼神芬勒萨斯，听起来就像——他自己的声音。
从阿尔瓦身上挪开，提摩西选择了喝茶。只是这平日里应当清香芬芳的茶汤，一口灌下去却让他的喉咙里堆满了难以言说的苦味。
“大人。”阿尔瓦坐直身体，伸出双臂却没有拢身上的睡袍。他一把将提摩西的身体给抱了个满怀，将下巴放在提摩西肩膀上，软软地在对方耳边吐息，“你有没有听过——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那么请让我先喝一口茶？”
“没有，为什么说这个？”提摩西冷漠地回答，本想要推开阿尔瓦的手在半路上却变成了搂住对方纤细的腰肢，“这就是你在这里偷懒的理由吗？”
“诚然，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阿尔瓦微笑着，讨好地在提摩西颈窝里磨蹭了下来，“不光是光明未来联盟的，还有来自于你内心深处的冰原的。但是你愿意坐下来和我谈话，我是否可以冒昧地认为——你现在已经重新建立了对我的信任？”
“你在说胡话吗？”提摩西放下茶杯，脆弱的玻璃制品接触到茶几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顿时就碎裂成无数碎片，“如果你还想将谈话进行下去，为什么不放开我呢？”
“那大人，你为什么不放开我呢？”阿尔瓦歪着脑袋反问，明显他是在说放在自己后腰那只在轻轻抚摸的大手，“大人，我如果对你说实话，我可不保证我不会哭。”
“你……”提摩西松开手的同时，皱紧了眉头，“你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别人假扮的阿尔瓦？”
“大人你很少有说话这么直接的时候，那么你是假的提摩西，还是那名真实的提摩西呢？”放开提摩西的腰，阿尔瓦乖巧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放在脚腕前面，“我在梦境里，也看到了很多东西，不光是我自己的事情，也有大人来梦境当中拯救我的事情。”
“如果你要道谢的话，麻烦快点把那只喋喋不休的野兽给带走。”提摩西瞥了他一眼，“你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出那样巨大的魔力，就算是没有我进入梦境，你自己也应该可以挣脱。法师们就是喜欢多此一举，明明可以好好地用力量碾压，反正高出一堆不必要的计谋。”
“路西恩反对滥用神力，力量不仅来自于魔法与刀剑，也来自于高尚的内心。”阿尔瓦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自嘲地说，“很可惜，现在的朱诺斯城里的风气，法师们更倾向于表面的力量，肯好好做学术研究的反而越来越少。”
“看来说谎一定会使人高尚。”提摩西从茶盘里掏出一个未用过的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茶水里溢满了酸味，“利用和欺骗也是。”
“大人是一名高尚的人。”阿尔瓦眨了眨眼睛，像一名孩子般晃动着身体，“和我这样只会伤害、欺骗和利用的人当然不一样。”
“如果这就是要说的话，那么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不过短短十分钟，提摩西就第二次有了要砸杯子的冲动，他过去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暴躁易怒，“现在你是想要上床睡觉，还是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