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起阿尔瓦深蓝色的斗篷。蓝丝绒散发着美丽的色泽,好似夏夜星空。衬托出阿尔瓦的红色短发，更加艳丽动人。衬托得阿尔瓦那翡翠般的眸子，更加明亮闪烁。
割掉他头发还没几天,提摩西已经在怀念他长发极肩的模样。
“大人？”阿尔瓦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提摩西转过头,看他殷红的唇瓣开阖，却听不清楚他后面的话说了什么。
黑色巨龙冲向数千尺高空,吹得头发遮住阿尔瓦的眼。冷风将他的声音灌回喉咙，提摩西却依旧可以通过口型，辨认出他想要说些什么。
揽住阿尔瓦的腰,提摩西微微点头。坚定的眼神之中,传达言语无法表达的话语。
阿尔瓦看着提摩西,好像看着他失而复得的恋人,好像他们已经三千多年没有见过面。
抓住提摩西的手,阿尔瓦虔诚地在他手心印下吻。
“别调、情了！”黑龙隆隆说道，“你们真让我恶心！差不多应该进攻了！”
阿尔瓦歪头，无奈耸肩,他脸上的尴尬和羞怯,让提摩西感觉有些冲动。“让这头龙愤怒起来,”提摩西一把揽过阿尔瓦,将他揉进怀中,嘴唇贴紧他的耳廓蠕动,“是不是可以让它的火焰更加炙烈？”
怀中小猫敏感颤抖几下,过往的记忆苏醒，从身体内部涌出的悸动源源不断。他们曾经如此亲密紧贴彼此，在狭小的暗格里面，他双手按在墙上。他的主人勾起他身体的火焰，在随时都可能被风暴之眼，被金狮子爵发现的情况下，带给他惊人的体验。
在路灯下面，提摩西将他拖入暗影，几乎是将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了朱诺斯城集市上，那些陌生人的目光下。只要提摩西略微松手，他可能就会从路灯上滑下去。而之后的结果，就不得而已。当时阿尔瓦惊讶又恐惧，但他并不讨厌这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夜祸隆隆的吼声，勾回阿尔瓦的注意力，“最好打消你们那可耻的想法！我并不认为现在应该是让你们分心的时候！”
“夜祸说得对，”提摩西低沉的嗓音，不断钻入阿尔瓦的耳孔，“你在想什么？嗯？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情，脸红成这样……”
阿尔瓦动了动嘴唇，眼神当中带上几分求饶意味。微微湿润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他指着亚特兰蒂斯的滚滚黑烟，双手如同以每秒舞姿祈祷的精灵般动起来。
魔法丝线从他的指尖溢出，形成一张精致的小网。阿尔瓦自己牵住一头，另一头递到了提摩西手里。
“大人……”无法在高空强烈气流下发出声音，阿尔瓦只能以口型表述，“它们来了……”
提摩西盯着阿尔瓦缓慢开阖的唇瓣，鲜艳欲滴的色泽，令人无法不回想起美好的夏日。熟透的樱桃挂在枝丫摇曳生姿，透红的薄皮光彩耀人，美丽的晨露倒映出整个世界。
几乎是处于本能，提摩西将手伸到后腰，握紧天启钢牙刀柄。暗影行者凝视星界法师的同时，从他们身边升起的不光有浓浓黑烟。
亚特兰蒂斯收缩身体，背上的火山急剧喷发。伴随巨大声响，滚滚浓烟喷薄而出，和浓烟一起从亚特兰蒂斯背上，正中央的火山口喷出来的，还有长着翅膀的漆黑野兽。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肯定要说——看呀，那头乌龟在喷炭块。
若是小瞧了这些“炭块”，那它们会给这些轻看它们的家伙一记致命打击。
黑色生物带着蝙蝠一般的肉翅，通体光滑没有一点毛发。这些怪物像是活过来的恶魔雕像，而非有血有肉的生物。从这些怪物嘴里发出的尖哮，刺耳得几乎可以震破人类的耳膜。每一只怪物都有三排或者更多尖利的獠牙，给这样的怪物咬上一口，哪怕是城墙砖也可以给啃下来一大块。
现在，围绕在黑龙与提摩西身边的怪物，多得可以组成一个军团。它们凄厉尖哮，伸出一呎长的利爪疯狂攻击黑龙，以及黑龙身上的乘客。
“是熔岩蝠！”阿尔瓦用口型对提摩西说，“大人，请小心，它们数量太多了！”
提摩西沉默颔首，戴上暗影行者的面具，仿佛再度找回了那个夜黑之中行走的男人。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凛冽起来，凝视阿尔瓦身后的眼神，也变得犀利如同寒夜中刮过脸颊的刀锋。
“你后面！”阿尔瓦指着提摩西后面，不顾寒风倒灌，焦虑地大声叫喊。很快，他就受到了高空强风的报复。被灌入喉咙的风，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让阿尔瓦难受得干呕起来，眼角挂着泪珠。
提摩西一手揽住阿尔瓦，在他后背上轻柔拍了几下。
“背，背后……”阿尔瓦捂住嘴，不顾泪花闪烁的狼狈模样，“大人……”
熔岩蝠的动静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提摩西根本不用看身后，就可以轻易辨别它们的位置。提摩西反手横劈一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一只熔岩蝠肩膀。带着暗影之力的钝锋长刀，轻易割裂熔岩蝠花岗岩般坚硬的躯体。
那只倒霉的熔岩蝠，好似热刀遇见黄油般融化。伤口从被割裂的肩膀一直到它的下肢，生生将这怪物劈成了两半。熔岩蝠吱吱哇哇乱叫一气，连带着它的同伴都惊恐地尖叫起来。
提摩西单手护住阿尔瓦，旋转身体连续劈砍六刀。他的暗影之力是如此强大，即使是在数千呎的高空，也强大得到了肉眼可以看见的地步。
天启钢牙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每一道划破空气产生的刀风，都可以让靠近它的熔岩蝠裂成两瓣。
阿尔瓦脑袋放在提摩西肩膀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天启钢牙产生的强烈气旋，让他既张不开眼，也无法发出声音。
“赫尔赫尔推——！”黑龙鼓动喉舌，烁金龙焰从他口腔深处喷射而出。
比火山喷发更加壮观的烈焰，朝着亚特兰蒂斯的膝盖喷射而去。闪耀着耀目蓝光的烁金龙焰，如同一道光柱，狠狠地砸在亚特兰蒂斯粗壮的膝盖上。
岩石哗啦啦掉落，碎裂成小块，落进海里。亚特兰蒂斯那条方圆八百里粗的腿，挨了这样一击。虽不说可以致命，让它可以马上停下脚步，但是也足够这只巨兽吃痛。
嗷呜呜嗷——！
巨龟仰起头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它的叫喊如此凄厉惨烈，引起来整个亚特兰蒂斯大陆的共鸣，飞翔在天空的那些熔岩蝠，也跟着发出刺耳的惨叫。
它们发了疯，拼命地冲着黑龙攻击。即使是黑龙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有着比钢铁更加坚硬的鳞片，也无法阻止发疯的熔岩蝠在它身上留下深刻的抓痕。
“把这些凡人的虫子赶走！”黑龙低沉咆哮，对着它背上的乘客发起来牢骚，“你们站到我的背上，就是来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吗？把这些恼人的虫子快点给我赶走！嗷嗷叫的小虫子！没用的东西！你俩只是来增加重量，让我飞得不是那么顺利吗？”
天启钢牙将武器顶住黑龙的后背，带有警告意味地在上面狠狠戳刺三下。
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身体一歪，整个背部翻转了七十度。如果提摩西不是暗影行者，恐怕很难在它的后背上面保持住应有的平衡。
但阿尔瓦的运气就没有那样好了，他在高空没办法开口念咒，只能用别的方法来施法。他先要让冷风不堵住他的嘴，让他的身体不感觉一阵阵无法驱散的寒意，才有空余力气去做别的事情。
阿尔瓦在施法维持自己的体温时，突如其来的倾斜让他整个人向下滑落。提摩西眼疾手快，一把逮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入暗影。两个人好像是贴着巨大黑龙的一块布，紧紧黏在黑龙的背上。
“我想你们已经抓紧了。”黑龙说，“我们得靠近一些！”
黑龙向下俯冲，旋转身体甩开那些围住他的熔岩蝠。
在亚特兰蒂斯的另一侧，情况比他们这边好不了多少。
青铜龙的金色烈焰朝着四面八方一通乱喷，很明显，有着小狗一样可爱名字的卡斯帕，把进攻巨龟的力气都拿来赶走围着他的熔岩蝠上面了。
暗影蝙蝠也加入了战斗，几乎是每一只熔岩蝠身上，都覆盖着一块不明黑色物体——那是乔纳森的暗影兽。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有的熔岩蝠身上还背负了两只以上暗影蝙蝠。
受到暗影之力的影响，不少熔岩蝠与它们的主人亚特兰蒂斯切断了联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断向下坠落，激起一层层白色浪花。好似下了一场大雨，落在海面上。
当然，是石头雨。
“你的朋友看上去做得不错。”黑龙隆隆地说，“他在比诺什布洛卡安萨斯身上，没有搞出来那么多该死的东西！你们要亲亲热热黏黏糊糊，能不能先回去再做这些事情？两个疯子！你们以为我们是在哪儿？这里危险得要命！”
“阿尔瓦，”提摩西不理黑龙的挑衅，只是握住阿尔瓦的手收紧了些许，“你对夜祸了解多少？”
“大人？”暗影之中，周围得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怪陆离，就连一向强大的黑龙夜祸，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可怖。光影为黑龙的形体蒙上一层纱，好像阿尔瓦小时候在皇家剧院看的小剧场表演里面的布偶一样可爱，“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提摩西眸色深沉，凝视阿尔瓦的眼睑。那双漂亮眼睛里面的不解，以及他挂在眼角还未来得及拭去的泪花，都仔仔细细地端详过数次，提摩西才沉沉开口说：“他向来这样絮叨吗？”
“或许吧？”阿尔瓦无奈耸耸肩膀，反手扣住提摩西的手，“大人，我其实对龙族不太了解。要了解一个人是挺难的，对吗？更不要说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物。你看，它身体那么大，脾气大，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脾气也不小，”拇指轻轻擦去阿尔瓦因干呕而溢出的泪珠，提摩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谴责，但说出来的话，以及他的表情，看上去都是在和自己娇宠的小情人讲话，而不是在责怪那只可爱小猫，“自从路西恩去世之后，你有些忘乎所以了，阿尔瓦。要是早知道，你出这样的主意，我是不会想和这条龙一起，飞得这么高，还要和那些石头蝙蝠作战。”
“大人，”阿尔瓦眨眨眼，示弱的柔软语气，满脸爱娇的模样惹得人内心起火，恨不得好好把他从里到外疼爱一番，哪儿还有责怪他的心思？小猫凑近北地狼，低下头蹭了蹭对方下巴，示好的动作明目张胆，“可我们现在别无选择。”
提摩西垂下眼睑，透过睫毛看这个在战场上还不忘记撒娇的家伙。一定是现在的情况不够紧急，而且黑龙又把熔岩蝠给甩到了后面，才让他嚣张得不成样子。绝对不是提摩西说他忘乎所以，他就破罐子破摔，做给提摩西看，用此小小的报复行为，来为难他的主人。
“大人以前，我是说，之前那些‘提摩西’，虽然他们并不叫‘提摩西’，但是都是以前的大人，其中某一位，也有和巨龙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一起战斗的经历啊！”小猫咪抬起眼，翡翠般的眼眸中，有星辰在其间闪耀，“我想，这一世的大人，也一定可以办到的。”
“不，我不想。”提摩西的脸，冷酷得好像冬日里结霜的窗棂，“这辈子都不想。”
“你们再在我背上乱搞，说那些肉麻话，我就把你俩给扔出去！”黑龙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先生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或许是它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是我有人类龙魂骑士，也不是狼崽子！也不是这个自大的！心里没点数的！令人讨厌得看见他就想要作呕的狼崽子！”
“所以这就是你在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提摩西冷冷地说，“把爪子按上我手掌上比划的原因？我从来都不是任何人。我必须要拒绝你，想要拿我当代替品的举动，这对你原来的主人以及我本人，都是一种可耻的玷污！”
阿尔瓦低下头，一手捂住嘴笑了出来。
“笑什么？！”黑龙用一个七百二十度转身，表达了他的不满。
而提摩西也同时用眼神，来表达了对阿尔瓦的警告。
“哦，不，没什么。”即使是遁入暗影之中，突然被拉扯住打转，也给阿尔瓦带来了极其强烈的眩晕感。害怕掉下去的本能战胜了要维持郎巴星庄严的心思，让他抱住提摩西的身体，过了好大一会儿，确定黑龙不会再转来转去，才开口说，“我只是觉得——你们看上去感情不错，至少在默契方面是如此。”
“闭嘴，我和夜祸毫无默契！”提摩西说，“你看看对面那头龙——卡斯帕和乔纳森的默契，远远超过了我俩！”
提摩西说得没错。
顺着提摩西手指的方向，黑龙与阿尔瓦都可以轻易看见那边熔岩蝠的数量在急剧减少。虽说卡斯帕还是在对着空中胡乱喷火，但这样做确实也给乔纳森争取了时间。
暗影行者末日柳枝站在一头青铜龙的脑袋上——准确地说，单脚踩着它的头——那头龙却没有任何反抗或者不满意的意思。
相反，他们配合无间，每次都可以打退来自于熔岩蝠的攻击。
刺剑末日柳枝反射出的寒光，仿佛最为明亮耀眼的月华，照在他的锋刃上。
末日柳枝迎着呼啸的寒风、熔岩蝠疯狂的攻击以及巨龟亚特兰蒂斯的疯狂嘶吼，和他脚下的青铜龙共同对战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刻印在神庙里面的壁雕。
反而看提摩西与阿尔瓦这边，他们被远远大于青铜龙体积的黑龙驮着，而且黑龙背上还多了一名穹顶六星，表现反而不如对面的青铜龙那样好。
“我和狼崽子也没什么默契！”在互相嫌弃这一点上，黑龙少有的和提摩西表达了一致的观点，“就算是我在悲伤驮只喔喔乱叫的小公鸡，也比驮个狼崽子好！至少小公鸡可以用叫声把那些该死的小虫子给叫跑也不一定。”
“那还真是遗憾，”提摩西说，“或许你应该返航。”
“我可不记得你的话以前有这么多！”黑龙说，“郎巴星把你改变了不少啊！都说恋爱可以改变一个人，看来你变得越来越糟糕了！作为一头年长且充满智慧的龙，我建议你换一个小情人吧！不，或许就这样，保持你的单身记录也不错！至少不要再去和达努精灵勾勾搭搭，他们都不是什么好家伙！”
“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我都不会与大人分开。”阿尔瓦头一次抢在提摩西发声之前，开口呛黑龙，“不，就算是‘那个时刻’到来了，就算是命运要将我们分开，这一次，我也会扭转命运！”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标不是吗？”黑龙冷漠嗤笑，旋转身体一百八十度，转头一口烁金龙焰将在他们身后追赶的熔岩蝠全部喷成岩浆，“命运给了我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你也可以扭转它吗？！”
“只要有命运之轮，我就能！”阿尔瓦大声回答，“命运之轮的材料，就近在眼前了！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你要看着它，眼睁睁地从你眼前溜走，而什么都不做吗？就像是三千年前一样？！！！”
阿尔瓦的咆哮声，好似从天空传来的神谕般圣洁且不容置疑。金色光辉刺破了亚特兰蒂斯黑烟造成的滚滚铅云，照亮了被搅弄得浑浊不堪的海水。
其中的一束，照在黑龙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的后背，那里站着两名男人。
一名男人身姿纤细却十分挺拔，满头红发，如同在雪地里燃烧的火焰，他是郎巴星——乔舒亚。
另一名男人，浑身漆黑，浅金色的头发下，是刚毅的浅灰色眼睛。好像失去了色彩般的面孔，有再度清晰起来。
也是那样漆黑的一个夜里，是三千年来，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最黑暗的时光。它的龙魂骑士，放开它的手，与它解除了契约。
并且要求它——活下去。
龙族的生命还有数千年时光，人类的寿命却不过短短百年。
与龙同魂，与龙同血的龙魂骑士，一旦身死，那么骑士的龙，也将随之而去。这是神木精灵们存留下来的秘密，是龙魂骑士与龙族不可战胜的秘诀之一。
但是，这名人类龙魂骑士，却要失去自己的龙，选择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