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鸽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自己,也不在小院里呆着,趁着早上戏园子里人多事忙,打算溜去大门附近等。
可没想到,他刚走过畅香楼时,就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鸽子,是你吧。”
叶鸽的脚下一顿,吴有东的声音他实在太过熟悉,自他十二岁入梨园那日起,吴有东就是这么叫他的,或是严厉或是温和,但自从两年前他废了嗓子后,就再没听过对方叫过他一句。
叶鸽低下头,不管怎样,自己现在还在这福月班里,券书[1]还在吴有东手里,他只得作出乖顺的样子,转过了身。
吴有东手中盘着俩泛油光的核桃,神色复杂地看着叶鸽,嗫嚅了片刻后才说道:“前两年的事,都过去了,咱们也就不再提了。”
叶鸽的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依旧低着头。
“如今,我看那三爷也是个长情的,还愿意捧着你,”吴有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亲和一些,像记忆中那样,伸手拍了拍叶鸽的肩膀:“你可要将人伺候好。”
“伺候”那俩字,像是一盆冷水似的,泼在叶鸽身上。
他当然知道吴有东说的伺候是什么意思,以如今他和谢臻的关系,在外人眼中,他们可不就是这般关系吗?
那……谢臻也是这样想的吗?
“吴班主可当真是人贵事忙。”一件黑色的长大衣直落到了叶鸽的身上,叶鸽恍然抬头,却是谢臻走到了他的背后,而那只为他披衣的手,还按在他的肩头,像是要将他揽入怀中。
“三爷您来了。”吴有东一看谢臻来了,立刻就变了脸色,但他自恃刚刚也没有说错什么,于是就继续顶着笑脸打招呼:“瞧您说的,这戏园子上上下下的都要我看着,能不忙嘛。”
谢臻也不去瞧他,一手仍搭在叶鸽的肩上,声音温润却有力地说:“既是如此,那谢某人的私事,就不劳吴班主再费心了吧。”
吴有东的脸上一下子就僵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叶鸽看着他那副模样,身上也不是是因为大衣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谢臻将手从叶鸽的肩上放了下来,却又握住了他的手:“走吧,车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叶鸽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重重地点了下头。
两人没多会就走到了福月班的门前,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正停在那里。
这于叶鸽而言,可算是个新奇的东西。
他也曾远远的看见过新派的老爷夫人们坐它来戏园,却从未走近了仔细看过,更不用说坐了。
此刻这黑色的小盒子就在他眼前,叶鸽当然想好好研究一番,可又怕太过直接了,给谢臻丢人,只好使劲按住性子,一眼一低头的偷瞄着。
叶鸽的动作全然落进了谢臻的眼中,他却也不戳破,只是拉着叶鸽的手,来到了车边,没有支使下人,自己伸手替他打开了车门:
“史家在城西,离咱们这里还有些路,快上来吧。”
叶鸽眨眨眼睛,使劲压着自己那股兴奋劲,坐进了车里。起先,他还对车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不断地张望着,可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车窗外的景象吸引了。
福月班地处沧城东,这一片算得上是旧时繁华的老城区。但随着这几年新型工业,西洋行当的兴起,与城东一河之隔的城西,却渐渐赶了上来。
那史家也算得上是赶时髦的人家,故而虽在城东仍有老宅,一家人却已经搬进了城西新建的公馆里。
叶鸽这几年在城东出门的机会都极少,自然更是没有见过城西的景象。
自从车子驶过淮央河上的桥以来,他便趴在车窗边,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一切。
而谢臻则是挨在他身边,捡着新鲜的东西,一一讲给他听。
“那个是银行,就是咱们以前说的钱庄,不过是跟风用了洋名儿。”
“那是学校,小孩念书的地方,如今也不兴私塾那一套了。”
“那是电影院,里面放的也是戏,要是今儿咱们还有空,我就带你进去看看。”
叶鸽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住地点着头,有时还伸出手指,隔着玻璃窗主动问谢臻那是什么。
谢臻乐意看到叶鸽去接触这外面的东西,自然耐心解答着。
正巧,这时车子驶过一片新建的厂区,几根高大的黑色烟囱伫立在前,叶鸽不由得也跟着扬起了头,却碍于车顶的高度,怎么也瞧不到烟囱的顶端。
他连忙回头,拽拽谢臻的衣角,伸手指着那高耸入云的黑烟囱。
“这是用来制碱的厂子,”谢臻凑过来,与叶鸽一起瞧着渐行渐远的工厂,解释到:“也是近来新兴的产业,说起来有些麻烦,改天带你进去玩玩就知道了。”
进去玩?叶鸽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这些工厂还能进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