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城地处偏北,许多有钱人家,冬日里都喜设一暖阁,论及其的式样大小,却并无什么规制,只全凭各家喜好财力。
谢家的暖阁便临水建在较宽敞的后园子里,紧靠着西北侧的假山石景,平地搭高半层底下填炭火暖炉,既挡风又暖和。
谢臻一路抱着叶鸽走到了那暖阁前,因着要上廊梯,才将他放了下来。
“三爷您来了,大爷二爷他们都在上头等您呢。”谢威身边的大管事谢丰老早就候在阁外了,他得了谢威的指示,并不敢怠慢叶鸽,也一并笑着招呼道:“叶少爷也来了,您也请上去吧。”
说完便弯腰,为他们掀开了门前的折枝纳福纹样的厚帘,一股子暖融融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走吧。”谢臻冲叶鸽笑笑,拉着他的手走上廊梯。
叶鸽有些紧张地跟在谢臻的身边,只见这廊梯不过八九层,两侧皆是被擦得透亮的玻璃窗,正中绘着红梅瓶一类的花样,走上台阶后又过一道挡风的厚帘,这才算进了暖阁之中。
“三爷来了。”两排身穿红褂黑裙的小丫鬟,齐齐站在正中松鹤延年图案的大屏风前,见着他们进来了,立刻迎上来。
谢臻也不假人手,自己给叶鸽脱了外头厚厚的貂毛大衣,而后才递给一边的小丫鬟。
叶鸽偷偷瞄了瞄还站在那里的丫鬟,脸上有些红,但还是微微抬手,去解谢臻大衣外套上的扣子。
谢臻嘴角勾起了点笑意,配合着叶鸽的动作,趁他解完扣子还没回过神来,低头点吻了一下小鸽儿的指尖。
叶鸽的连瞬间更红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凶巴巴”地瞪圆眼睛,却引得谢臻一声轻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谢臻自己脱下大衣,重新揽上了叶鸽的肩膀,和他一起继续向里走去。
转过屏风就是摆宴的饭厅了,谢家的长辈们都坐在正中的大圆桌边,一应地小辈则随意些,各自聚在周围的小方桌上。
此刻见着谢臻进来,那些小辈们都守规矩地纷纷起身,呼呼啦啦站了一片,十几双眼睛全都看过来,那架势惊得叶鸽险些退出去。
还好谢臻的手臂一直揽护着他,才让他稍稍安稳些。
谢臻这些年也并未在家中过过年,见着这般守旧的礼仪,也有些哭笑不得,摆摆手让他们都坐下来:“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生分的。今日是我头一次带鸽儿回来过年,路上有些事耽误了,回来得晚些,还请各位兄嫂莫要见怪。”
那些方桌上的小辈们闻言都坐了下来,可眼神却还是偷偷地往叶鸽身上落,特别是那谢崇祖,眼睛睁得核桃大,直直地过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鸽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敛着眉眼咬咬嘴唇,索性在心里头暗暗抒解着自己,就……全当在戏台子上唱戏便是了,那时候人再多他也没怵过,这会反正有谢臻在身边,脸皮子只管更厚些吧。
与此同时,前头的谢威身边的大太太王氏先笑了笑:“这没什么的,左右吉时未到,我们也只是在这里说说闲话,三爷快过来入席吧。”
“好,这就来。”谢臻对着大太太点头笑笑,牵着叶鸽的手,就来到了主桌给他留的空位边。
几个赶眼色的仆人立刻上前,在谢臻的位置左侧又添了套座椅餐具,谢臻却也不催,只等着他们全都摆齐了,才拉着叶鸽坐下。
叶鸽这么一坐,抬起头来瞬间又见同桌上七八双眼睛瞧了过来,明明暗暗地各藏心思,他脸上好容易挤出来的笑意,险些僵住了。他总算是明白,谢臻为什么上次说住不惯便搬出去,这一大家人……好像确实不是他能应付得来的。
可是,这是先生的家呀……总不能因为他不适应,就让先生有家不回吧?
正当叶鸽心里头一通纠结的时候,一只小茶盅被轻轻放到了他的面前,里面盛的却不是茶水,而是泛着甜香的牛乳。
“我刚刚问了,离开宴还有些时候,你先喝这个垫垫。”谢臻又拿来一只小瓷勺,送到叶鸽手边轻声说着。
叶鸽下意识地去看其他人,却不想谢臻见他不接,直接舀了一勺抵到了叶鸽的唇边,叶鸽只好喝了下去,又听谢臻低声问道:“怎么,是在这里不自在吧?”
叶鸽赶忙摇摇头,可又知道瞒不过谢臻的眼睛,只好在他手上写道:“就觉得……人有些多。”
谢臻直接将他的手指包进掌心,眉眼温和地笑笑说:“是多了点,有些我都不太认得。”
这时候,桌上的其他人又开始继续聊起天,声音或大或小,只要一留心便能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
谢臻的目光扫过这暖阁中的人,他早就知道,谢家大宅中人多心杂,其实是不适合叶鸽居住的。他也从未想过,要将他的小鸽儿拘束在这深宅大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