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沧城的天气仍是寒凉的,虽然没有再落雪片子,但西北风却不曾停歇,从夜半时便吹起,直到日晒三杆时候,才堪堪止住。
叶鸽的头脑还有些昏沉,他仿佛感觉自己的身体仍在碎裂,像镜子中的女尸一样,碎裂成无数块,无时无处不在疼痛。
好在噩梦已经过去,当他睁开眼睛时,所有的疼痛都已消失,身体被温暖的被褥包裹着,只要稍稍侧脸,就能看到照进窗来的阳光。
叶鸽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想要稍稍起身,却是半点力气也无,只得勉强抬抬胳膊,轻叩几下床头的木柜。
幸而这点响动过后,没多久的工夫,谢臻便掀起了床帐,坐到叶鸽身边,俯身轻吻起他额头:“鸽儿醒了,要不要喝粥?”
叶鸽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硬撑着身子,伸手就要去解谢臻的领扣。
昨日他们从那铜镜中脱困后,谢臻便魇住了似的,丝毫不管自己胸前的伤口,一言不发地就抱着叶鸽回到房中。
叶鸽那时身上的疼痛骤然散去,脸上却还沾着谢臻的血迹,他起先还着急着想要去请大夫,却不想谢臻检查过他身体无恙后,直接扬开暗红的纱帐。
等到叶鸽反应过来时,已被细密的吻夺去了所有心神。
叶鸽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臻,他胸前的伤口还在渗着鲜血。可谢臻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将他死死地禁锢在怀中,任凭他哭红了双眼,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鸽儿永远,永远别想离开我。”
那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几乎直接烙刻到了叶鸽的心口,滚烫至灼痛的温度,让他再也无力推拒些什么……
“怎么,这一大早的,鸽儿又要做什么?”谢臻带着笑意的声音将叶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微红的眼睛瞪了谢臻一眼,愤愤地在他手上写道:“我要看伤口,才不跟先生胡闹!”
谢臻看着小鸽儿生气的模样,也知自己昨日太过了些,伸手悉心地托住叶鸽酸疼的腰背,将他搂在怀中:“没事了,我刚刚已经包扎过了。”
叶鸽这会才不信谢臻的话,仍张着一双带水的眼睛,不依不饶地要去解谢臻的扣子。
谢臻知道小鸽儿没那么好糊弄了,只好主动抬起脖子,任由叶鸽解开他的衣裳,露出里面的白色绷带,才继续温声哄着:“好了,这会子看到了吧,是真的已经包扎过了。”
“先生什么时候骗过鸽儿,反而是你--”
叶鸽生怕谢臻再提昨日的事,忙一头扎进谢臻怀里,讨好地抱住谢臻的手臂,轻轻摇摇好似在认错似的。
谢臻也不想再去回忆那种险些失去的感觉,低头又吻了吻叶鸽的额头,两人静默无言地相拥着,算是将那天的事揭了过去。
又过了三五天,眼看着入了二月里,可惜这一年的东风来得迟了不少,打屋外站上片刻,依旧冷飕飕的。
与这仍旧浸着凉意的天气不同,谢家大宅中,谢三爷的院子里,此刻却是极热闹的。
上上下下一应的丫鬟小厮,皆搬了大小物件箱笼,忙忙碌碌地向外搬动。叫喊声,指挥声几近连成了片,幸而程六一早便过来镇着场子,才没真乱了套。
叶鸽手捧着只珐琅小炉,伏在二楼卧房的窗边,安安静静地望着楼下的喧哗,不知不觉间,却微微地出了神。
离开福月班戏园子,仿佛还是昨日的事,而正经进谢家的门,也不过是一月的光景。
而今,他却又要离开了,跟先生一起。
“老三,你……你这又是何必呢,我都已经同意你把那戏子接进家门了,你为什么还要走?”书房中,谢威摸着胡须,简直要愁到了极点。
谢臻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对谢威说出实情。如今的谢家,已经早已不是他入宫时的谢家了。
谢家这上上下下的几十口人,年小些的,嫌弃他累坏了名声;心重些的,便谋划起他的家产;就是那最无干的,也从未正眼看过他的小鸽儿。
这样的谢家,早已变得令他陌生,如此再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谢臻抬眼看看大哥谢威已经花白的鬓发,他也是知道,无论那些小辈们如何不肖,谢威始终是真的将他当作至亲骨肉的。
自己离家的决定,确确实实是伤了这位大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