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这半个月,兄妹俩每天都来废品回收站看书。赵欣梅意外发现几本《数理化自学丛书》,她沉思片刻,找到老李头,请他帮忙收集这套书,一旦发现就堆放在角落里好好保存。作为回报,赵欣梅从一堆废品里挑出几个看似不起眼实则真古董的小玩意儿给老李头。
以赵欣梅的本事,并不需要依靠“捡漏”来发家致富,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些研究价值不大的古董。
可是这些书籍不同,它们堪比敲门砖,能助人叩响命运之门。
过了个热闹团圆的中秋节后,兄妹两又返回建湖农场。
刚到农场就接到通知,朝阳农场两个知青叛逃苏修,于是上级下令不许农场知青谈恋爱。
知青们都暗暗偷觑牛淑荣和齐伟这对建湖农场第一情侣。
所以秀恩爱,死的快!
但是赵欣梅并不担心,牛淑荣有革委会主任护着,书记不敢对她怎么样。
果然,即使牛淑荣和齐伟约会时被抓个现行,建湖农场唯一一个“重点培养对象”名额依然落在牛淑荣身上。
转眼间,他们来到建湖农场已经三年。
党中央下达文件明确指示“城乡广开门路,妥善安置青年”。为了争夺书记手里那一个返城指标,农场知青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离婚的,送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应有尽有,每天对书记围追堵截,搞得他狼狈不堪。
农场人心躁动不安,连空气都变得嘈杂起来,杨柳绿堤、风吹麦浪的美景也抚慰不了大家那颗喧闹的心。
这天赵欣梅有事来找书记,在场部院子外又看到一对闹离婚的。妇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男人不为所动坚持离婚。
齐伟看他们闹得不像样,过去劝架:“离婚了也只是有竞争返城名额的资格而已,整个农场几千人就一个名额,你何必吗?”
“可是如果不离婚,我连这千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这鬼地方我真的呆够了,只要能离开让我做什么都行。”男知青眼珠赤红,神情几近癫狂。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他们已经不再是冲动热血的少年,他们已经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贡献给了这片土地,难道余生也将留在这里?一天天日子好过,但年复一年,远离亲人,困在这穷乡僻壤重复机械化劳作,好似没有尽头,也看不到出路在哪里。
在对人生以及未来的迷茫面前,人的理智和良知变得不堪一击。
赵欣梅心中酸涩难言。无论何时她都看不起抛妻弃子的男人,可在这个年月这种处境,又难免心生悲悯。
她能悠闲度日,是因为知晓1977年会恢复高考。可这些被命运玩弄的人,在无数个精疲力尽的夜晚又是如何安慰自己的呢?
着实同情这群生不逢时、沦为时代弃子的年轻人。
赵家兄妹没去瞎折腾,以他们黑五类子女的家庭成分,这种好事跟他们物种隔离。
之前的卫生员已经回城了,赵欣梅现在是三大队唯一的卫生员,独占一个办公室。每天下工后,兄妹俩就会聚在这里,点着煤油灯各做各的事。比如最近,赵子博忙着制作物理模型,赵欣梅正在琢磨竹编、草编等编织工艺。
书记慎重考虑过后打算把珍贵的返城名额给牛淑荣,没想到牛淑荣不愿意背弃恋人独自离开,于是断然拒绝。齐伟被深深打动,经受住了考验的爱情更加甜美。
直到1975年,牛家人帮忙弄到两个返城名额,牛淑荣才和齐伟一起离开建湖农场。
时间悠悠划过,来到1977年10月。
那是一个落日余晖格外灿烂的傍晚,劳累了一天精疲力尽的知青们刚刚入睡,朦朦胧胧中被场部广播站的一阵激扬的播音声惊醒,竖耳一听,是正在反复播送□□转发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
那一天,对中国千万知识青年而言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但建湖农场知青们却异常平静,包括赵欣梅。
原来对一件事情殷殷期盼太久,它真正来临那一刻,却是心如止水。
其他知青也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欢呼雀跃,欣喜欲狂。好似都陷入了一种神思不属的状态,气氛格外压抑。
第二天下午,农场党支部书记在食堂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动员大家报名参加高考。和以往参加任何一次“春耕、夏收、秋种、开河”动员大会一样,大家都面无表情地坐着。
最后,当书记言辞恳切地说:“同志们,你们想想我们农场每年返城的名额只有几个?不管考得上考不上,你们都要去报名试一试啊!”顿时,食堂开始沸腾了。
此时此刻,大家终于相信,恢复高考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读书无用论”的荒唐年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