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一轮明月。
月色循着树上的叶儿射进院中的池里,鱼儿悬在水中,一尾红色摇动。迎面一股子风,倒是吹进了木窗。
“冶儿,站那儿怪冷的,过来烤火。”她听见眉娘唤她,裹紧身上披的袄子,关上木窗。
吱一声,这楼里都是老物件儿经不得碰,李冶慢步走过去,一关窗屋里一股子霉味,恍惚之间也以为自己老了。
眉娘见她坐在对面,双眼间无神,忽地笑出了声,道:“你这脸可比后院那条推磨的驴了,明儿城东陆家请念经文,你倒是可回家看看。”
陆家,倒是离李家近。
李冶想了想,还是作罢,任谁家里有那么一个爹也会对回家这事上不了心。
眉娘见她依旧提不起神,转念又叹了一口气,说:“你也念着你爹的好,后几年嫁人了还得靠着娘家人的帮衬。”
李冶低垂眉眼,望着木柴间星火跳动,拿过一旁的铁钳扒拉柴火,星火跳得更旺,回道:“倒也是,我爹可能就那性子了。”
六岁那年,她作一诗《蔷薇》,别家都在惊叹她小小年纪才华满溢,倒是她爹被吓了个够呛,天天念叨着自己心绪不正,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写出格之事。隔天就给送来观里,说是潜心修道,遵循妇德,修满十六再接回去。
观里来往的人多了,见的人也多了,她倒是对接回去这事提不起兴趣,不过就余下一年光阴,提不起也得提起。就好比树上的叶落不下,入了秋也得落下。
院里传来一阵钟响,眉娘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松了一口气,道:“走吧,换时辰了。”
李冶回神,起身随着眉娘的脚步往观中走。
出了偏房便是一条长廊,两侧是池子,里面的莲花开得正艳,同水里映着的月倒像是一幅画。夜里寂静,除却脚步声,便是那蟋蟀鸣叫。
倒是平添几分惬意。
过了长廊,便是三清观。屋两侧点着一排排蜡烛,把屋里照得通亮。从别的女冠手上接过三清珠,她俩便跪在天尊像面前。
闭上眼,手中转动着三清珠。已经重复了十年,她早已觉得寡淡无味,心绪向着观外的景象。
耳边传来敲打木鱼的响声,一下一下,像是要把李冶心里那点念想给打散,过了半晌,她却无动于衷。
她心里面大概对着那个爹还是有些恨意的,她本可以在李府陪着姐妹长大,如今却在这三清观里面度过了这么些年,不过还有年罢到头,她倒是想潇洒。
屋外月高悬,不觉也过了丑时,当后面的女冠从自己手中结果三清珠时,李冶的眼皮早已撑不住,她虚晃脑袋,才随着眉娘走去后院。
后院那只驴靠着干草睡得正香,两人径直走向后方那一排长屋,木门一合上,一片寂静。
“早些睡了吧,明儿还得赶路。”眉娘掀开被褥,踢开布鞋就上了炕睡了过去。
李冶垂眸,应了一声,就跟着眉娘上炕,裹在被褥里,想把外面尘灰隔绝,心里面虽知道无济于事,可裹上总会好过些。
过一会儿就听眉娘的鼾声响亮,李冶担心这破破烂烂的木屋有天是否会被震垮,她无奈看着窗户缝里露进来的月色,迷迷糊糊也闭上了眼。
——
隔天,李冶的姐妹李月得知三清观会到陆家念经,高兴的不得了,一大早就开始收拾红妆,天还没亮通透就带着几个丫鬟家丁上山到了三清观。
三清观修建在城郊半山腰上,走个把时辰就到了。
“呀,李家大小姐来啦,我去给你唤季兰。”扫落叶的道姑放下扫帚,就往后院走。
季兰是李冶来观里她爹给改的名儿,就念着她能同兰花一样生得美但安分守己,但在她爹看来,这名起得可能没什么用。
李月见道姑如此积极,笑着道:“那可是谢谢妹妹了。”
观里的人都知道李家这两姊妹感情好得不一般,一遇上李冶可出三清观的日子,这姐姐必定会来接。不过虽说这李家是大户人家,可这一家子的脾性都是和和气气的,也从没有什么仗势欺人的事迹传出。
相处久了,观里的女冠也会偶尔同她俩闹闹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