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之间,非常尴尬。
屋内灯火通明,季走站在门口,全身就只有一条浴巾。
汪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说完要住下后,从上到下地把季走打量了一遍。
然后,又从脚到脖子打量回去。
整栋楼层就住了他们两个,此时一片寂静;靠门的卫生间内水龙头没关好,滴水下来的声音清晰可闻。
季走八块腹肌,身材挺好,汪平看爽了,靠墙时的状态由柔柔弱弱变成了流里流气。
汪平吹了口口哨,夸奖道:“哇呜学弟,穿得好清凉啊。”
季走:“……”
汪平不懂见好就收,活脱脱一个大流氓:“要不要比个大小?”
季走放在腰际的手掌猛地一收——面前这个人在生病,生病的理由还可能是自己,不能这个时候对他干什么。
季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卫生间。
“干嘛啊。”汪平调戏他。
“我换衣服!”季走把门摔上了。
汪平抱着枕头狂笑——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汪平回味着季走跑进卫生间之前通红的耳朵,大笑着抱着枕头走进了开暖气的房间。
“我进来啦。”汪平冲卫生间吼了句,直接扑到季走床上。
季走没空理他。
此时,季走正在忙乱地换睡衣,他刚刚把睡袍套上,就听见外面有人滚到他床上,“咚”的一声。
听动静,好像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世界怎么还有汪平哥这样的人?!
生了病也不忘折腾?!
季走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接一杯自来水灌下去,然后伸手系紧了睡袍的袋子,打开浴室门。
季走往自己床那边走,顺便活动了一下脖子与手腕——今天,某个人一定会尝一点教训。
真的是。
小白兔不被大灰狼啃,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了。
季走一边想,一边走,刚准备兴师问罪,忽然脚步一顿。
季走看着床上的汪平。
刚才活力满满的汪平倒在床上,手里紧紧抱着自己带来那个枕头,紧闭眼睛,缩成小小一团。
汪平的睡衣敞开,脖颈一片红,头发软软搭在枕头上,嘴巴不自觉地张着呼吸,眉头紧蹙——显然是病得很难受。
季走心脏瞬间揪紧。
汪平生病,本来就是他不对,昨天情绪太差,也没顾得上管他,衣服敞着风就打篮球。
季走转过头,把饭前吃的药分出来拿在手里,又拿起水印温度计和矿泉水,走过去,坐到汪平旁边。
“哥。”季走把五颜六色的药片展示在汪平眼前,“吃药了——这些药要饭前吃的。”
汪平怕苦不喜欢吃药,季走本来以为自己还得花一段时间劝汪平,但汪平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看季走手里的药片,什么都没说,半坐起来,就他的手,用舌头把药卷了进去。
湿润的舌头舔过季走掌心,汪平坐起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水?”
季走反应过来,迅速把手中的矿泉水打开,喂到汪平嘴边。
汪平就着他的手喝水吃药,吃完之后,又顺从地接过水银温度计,放在嘴里叼着。
纯白的被子把汪平裹在里面,汪平眼神发懵,像只生病了的乖巧布偶猫。
季走看他病中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药片,又给唐佳林发微信。
“汪平哥。”季走发完微信,回头说,“我去唐佳林那里把饭提上来。”
汪平含着的温度计过了五分钟,他取出来,攥在手里。
“季走。”汪平喊,“你过来一下。”
“看温度是吗。”季走快步过去,刚准备拿汪平手里的温度计,汪平却把温度计一扬,放到了一边。
“坐。”汪平拍自己身侧。
季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乖乖坐下来。
汪平看他坐了,这才凝视季走,虚弱一笑,轻声问:“你是不是……很内疚?”
季走没说话,略低下了头。
“觉得我病了,是你的错?”
汪平的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却直击季走内心,季走头又低了一些,手指扯着床单。
像个做错了事情,不知所措的小孩。
“哼。”下一刻,季走听见汪平说,“我也觉得是你的错。”
……?
季走本以为汪平会接一句什么“不是你的错”“没关系”,此剧本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季走低下去的头也忍不住抬起来。
汪平正在摆弄他含过那根温度计,看季走抬头,马上也看他。
“所以你要好好照顾我,满足我所有合理和不合理的要求”汪平把温度计扔给季走,“将功折罪,知道不?”
汪平眼中笑意盎然,被他看着,季走感觉自己压在心中那块石头,忽然就松了。
就好像,虽然犯了错,知道怎么弥补,也就不心慌了。
季走接过温度计,冲汪平一笑:“嗯,知道。”
“季走弟弟。”汪平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毛,“你就不要想太多,像个小孩儿点儿不好吗?”
说完这句话,汪平非常大爷地往被子里一钻,冲季走挥手:“爱卿免礼平身,去给朕拿晚膳吧。”
·
季走去给汪平拿了晚餐回来,唐佳林煮了一个多小时的米粥,鲜甜可口;然而汪平发着烧,根本没胃口,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
还好医生给开了葡萄糖,季走把葡萄糖化了,端给汪平喝——这个汪平还能接受,靠住枕头捧着水杯,乖乖喝了。
喝完水,吃完药,汪平直接躺下去睡了;但是发烧总是反反复复的,汪平也是时睡时醒。
晚上一点多,汪平醒过来,睁眼看着惨白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好像被抛弃到了什么陌生的地方,全身不断下沉。
“不舒服吗?”一个熟悉且轻柔的男声把汪平打捞上来,苍白的天花板被一张帅气的脸取代,“想不想喝水?”
季走把自己看了几个小时只看了半页的小说丢到一边,刚站起来准备给汪平拿手,袖子就被轻轻一拽。
“季走。”汪平嘴唇干涸,拉着季走袖子,不放他走,“其实我胡说的……”
季走顿住,在床边坐下,
“我怕你……内疚。”汪平拽着季走袖子,靠在枕头上,目光孱弱,“但是我……真的没有怪你。”
这个话题其实几个小时之前汪平已经处理得足够完美了,大可不必翻出来又说一遍。
如果不是汪平发烧得头晕,自己也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至于拿捏不好分寸。
“我过来,不是想让你干什么……”汪平轻声对季走说,他的声音里有歉意,“我是害怕,才找你一起的……”
“不害怕。”季走伸出没有被汪平抓着那只袖子,摸他滚烫额头,“我在,不害怕。”
季走手冰凉,汪平觉得很舒服,他像只要主人多摸摸的猫咪,主动地又凑上去一点。
“你不知道。”汪平轻轻喘气,捡到什么说什么,“我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住医院,每个周末都生病,晚上……医院很安静。”
季走眉毛微微蹙起。
“后来,后来……”汪平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后来爸爸妈妈就给我取名字叫汪平,希望我平平凡凡,但是也平平安安……”
“然后呢?”
“然后……可能取名字真的有效果吧。”汪平虚弱地笑了笑,“也可能是初中送我去县城读书,那里空气好——我就好了……”
确实好了,高二都能去保护别人,提着包出门打架了。
季走哑然失笑,笑起来的时候,感觉心脏抽疼。
汪平说的话像以前失佚的拼图块,季走终于明白,为什么汪平父母是蓉城数一数二的商人,却会把儿子扔到一个教学质量不算高的县城中学。
汪平哥……还有这样的过去。
“但是每次我生病,我都会……想起……小时候住院……”汪平不住喃喃,目光不知道在看哪儿,失了焦,似乎在回忆从前。
汪平很讨厌夜晚的医院。
当时汪平住在单间里,夜晚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所有人都睡着,寂静得可怕;另一种就是突然响起的警报声,然后人声窜动,车轮滚滚,丁零当啷的治疗仪器在铁盒中滚动,响成一片。
不过……
现在还是不一样的。
汪平感觉贴在自己额头那只手温度恰好地缓解了刚才把自己吵醒的那股灼热,他抓着季走袖子的手渐渐放松,下巴陷进软绵绵的被子里,再次入眠。
第二块失佚的拼图也拼上,季走回忆起上次汪平吊完威亚让他别走,今天抱着枕头过来找他。
难怪生了病就粘着人。
“别害怕。”季走轻轻抚摸汪平额头,推开他汗湿刘海,“以后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做完这些动作,季走感觉自己的手掌有点温热,汪平闭着眼睛,眉毛没有刚才那么疏阔了。
季走站起身,快速地去拿了个冰袋回来捏在手中。
季走拿手给汪平搭着额头,手不冷了,就换一只手,交替捏着冰袋。
季走一边为汪平降温,一边低头看躺着的汪平;灯光下,汪平发着烧的鼻尖通红,嘴唇微微张开,锁骨细瘦,非常脆弱的美感。
季走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分开嘴唇,贴住汪平微张的唇瓣。
季走仔细舔舐,吻得虔诚而认真,不带丝毫旖旎色彩。
片刻后,唇分。
季走坐起来,换了只手,搭住汪平额头,揉了揉他的额角。
“你把病传染给我吧。”季走低声说,“我来替你生病,好吗?”
·
最后,也不知道是季走亲了口汪平的原因,还是季走捏了一晚上冰袋帮汪平退烧,总而言之,第二天,汪平病情确实好了很多。
高烧退了,变成低烧。
烧得没那么严重,汪平感觉状态也好了很多。
总之——风停了,天晴了,汪平他又可以了!
汪平早上醒过来,从季走手里拿了毛巾和漱口水把自己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就靠着枕头,玩一会儿手机,抬头看一眼季走。
季走被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看得发毛。
“汪平哥。”季走叹气,“您有什么要求就说。”
汪平犹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问:“影帝大大,昨晚咱们说好的将功折罪,目前,还存在这个项目吗?”
汪平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还是记得自己后半夜跟季走说了什么,于是关于“将功折罪”这件事情,他就变得不那么理直气壮起来。
季走看着他,忍俊不禁,问:“想要什么?”
“咳……我想看剧本。”汪平说完,又马上补充,“看你的就行。”
“好。”
季走起身,取来剧本,坐到汪平床边,把剧本打开,举在他面前:“拿好了,我替你翻?”
“我可能想多看一会儿。”汪平摸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良心,决定不要那么折腾学弟,“但是……我不想用自己拿,也不想你捧着。”
这个要求比季走直接替他翻难度系数还高。
换个人估计骂一句你爱看不看,剧本扔下就走了。
但季走只是笑了笑,把剧本合上放到一边床头柜上。
“那你等我一下。”
季走说完,就打开门走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抓着一张小桌子和铁架子回来。
小桌子是床上用那种,季走拿酒精喷了,擦一遍,才往汪平床上放,又把铁架子打开,把书夹上去。
“你从哪儿弄来的?”汪平看着树在自己面前的剧本,忍不住惊叹——哆啦a梦,季走是哆啦a梦吗?
“唐佳林开黑的小桌子。”季走解释,“被我征用了。”
季走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了刚才在唐佳林那里摸过来的小林制药冰贴,撕开外包装,把它贴到汪平的前额上。
季走用手抚平冰贴皱褶,起身时,语音温柔:“还有什么要求,就叫我。”
“哦。”
小林制药冰贴威力强大,汪平伸手摸了摸冰贴外侧——很奇怪,为什么贴上了冰贴,还会有眩晕感?
汪平摸着冰贴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起了自己面前的剧本,汪平翻着剧本,跳看自己的台词,看了会儿,伸手摸旁边的水喝。
水就是寡淡的温开水,汪平喝了口,觉得没滋没味的。
汪平抬起头,刚准备找季走,却看见季走坐在床尾,什么都没做,正看着自己。
“我……”汪平晃晃水杯,“想吃水果。”
“好。”季走一口答应,“具体想吃什么,还是我定都可以?”
“具体……”汪平垂着眼睫,“……想吃西瓜。”
汪平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
毕竟这是一月份的四川,瓜估计连子儿都还没扔地里,让季走去找西瓜,这也太没道理了。
汪平做好了季走拒绝的准备。
但季走什么都没说,点点头从床尾站起来,穿衣服,拿钱包。
“诶,还有……”季走出去前一刹,汪平喊住他。
季走回过头,温和地看着汪平。
汪平小心翼翼伸出自己试探的jio,在季走耐烦和不耐烦的边缘大鹏展翅。
“能不能吃那种。”汪平问,“挖成一个一个小圆球的西瓜。”
“可以。”季走点头,“还想吃别的吗?”
……这都不生气?!
汪平感觉有点说不出的雀跃,不知道是因为季走快要买西瓜回来了,还是西瓜即将被挖成小圆球。
“没有了。”汪平冲季走挥挥手,“没有小圆球也没事儿……你早点回来。”
·
最后,汪平还是如愿以偿地吃上了他的小圆球西瓜。
季走从餐饮部买到了西瓜和冰淇淋勺,不仅做了小圆球,还拿刻刀雕了些兔子熊猫什么的,放在汪平手边。
汪平一边看剧本,一边吃西瓜,看累了就缩被子里睡觉,鸠占鹊巢得非常彻底。
汪平睡了个早午觉醒来,终于进展到了饿了那一步,此人懒出了风貌和水平,躺在床上,眼睛都不睁,直接喊他家要将功折罪那位。
“季走!”
汪平喊了一声,没有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