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麟因为这个发现而睡意全无,他一一比对着草稿与博客上的成品,逐渐发现了规律:“王洋纯一般会先在自己的草稿本上打几遍轮廓,尝试不同的风格,然后再发布成品。”
虽说草稿本上没有标注日期,但邵麟能够根据草图前后的作品、以及它们在博客上的发布时间,推断出这个“器官与花草”系列的创作时间,差不多在一个月前。
可是,这一系列的成品又在哪里呢?
王洋纯并没有把它们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甚至类似的图案都不曾出现于王洋纯电脑未完成的文件夹里。
这个“胃”里长出了“花”,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那边夏熠“咔哒”一声合上电脑,总算是交了报告,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底总是膈得慌,总觉得自己判错了自杀,却又拿不出具体的证据。他一闭上眼,就看到王洋纯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盯得他如坐针毡。
邵麟跟着合上材料:“睡觉。”
夏熠还是瞪着双眼,愣愣地坐着发呆。
“咦?”邵麟突然凑近,拨开夏熠的鬓角,“长了一根白头发。”
头皮上好像被针微微刺了一下,夏熠这才扭过头,恰好就对上了邵麟小心翼翼又专注的眼神,忽得心头一暖,搂着人腰一块儿倒在了床上,沉声:“老了,你可不准嫌弃我。”
邵麟笑着关了床头的灯,整个房间瞬间昏暗。
夏熠大狗似的,热烘烘的,压了邵麟半个身位。黑暗中,他就这么静静抱着他,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工作总是令人感到疲惫,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刑警这份工作,更多时候是精神上的疲惫。可现在,毫无由来的,所有疲惫在这个拥抱里被一扫而空,夏熠只觉得心底空洞一下子被填满了。
他突然认真地说道:“邵麟,我在遇到你之前,从来就没有……这么期待过岁月静好。”
寂静的夜晚,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显得格外震耳欲聋。邵麟听得眼底一热,侧过身,心底痒痒的,有点控制不住倾诉欲,正想和人咬咬耳朵撩拨几句,可谁知傻狗认真地讲完情话,竟然就呼噜一声,原地秒睡。
邵麟:“……”
……
第二天,邵麟与阎晶晶翻遍了王洋纯的电脑与手绘草稿,却再也没有发现那套主题为“器官与花”的图。这个案子,最终还是以自杀报了上去,遗体转交给家属,不日火化下葬。
倒是王洋纯在燕安市的粉丝,听闻了噩耗之后,自发在她大学举办了一个小小的纪念会。当粉丝们挂起一张张画风可爱甜美的插图时,王洋纯同校的许多同学,终于第一次认识了这个一直被霸凌无视的女孩。
王洋纯的母亲也来了,神情恍然。
王母曾经是个芭蕾舞演员,直到现在年过半百,依然一丝不苟地盘着头发。王母心里一直有个演员梦,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结了婚,就盼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谁知女明星没当成,导演却很快出轨,抛妻弃女。王母一个人把孩子辛苦拉扯大,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因此,她从小就对王洋纯的身材有着严苛要求。
王洋纯一方面不想当演员,一方面因母亲的“高压食谱”而格外叛逆,一找到机会就会暴饮暴食,给日后的神经性贪食埋下了祸根。因为这件事,母女俩关系日渐恶劣,几乎到了断绝母女关系的程度。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王母找了半天,手上的照片都是王洋纯很瘦时拍的。有粉丝知道王洋纯与“身体形象”这些事斗争了许久,觉得不合适,最后好还是换成了她博客的卡通头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夏熠心里放不下这个案子,一直在局里胡言乱语,说什么万一我给判错了那姑娘岂不是要怨我一辈子,变成厉鬼跟着我可就不好了,要不咱们也去给人上柱香,让她有冤鸣冤,没冤就安心去吧。
就这样,邵麟陪他一起参加了王洋纯的告别会。
纪念堂里,花与蜡烛堆了一地,还有一张张小纸条,都是来自粉丝手写的暖心寄语。邵麟只是无意扫了一眼,却在纸条中发现了一张10*10cm大小的便签纸,上面黑色的笔迹流畅,赫然是一个长出了“牵牛花”的肺!
王洋纯那些草稿的成品?!
夏熠神经兮兮地一拉邵麟的手腕,低声嗷嗷:“显灵了显灵了!我妈找人开光过的那颗佛珠还是管用的!”
邵麟一把甩开他的狗爪子,真恨不得不认识这人。他问了一直守在这里的志愿者,很快,邵麟便成功定位到了那位来送便签的人。
那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脸色憔悴,嘴唇青白。邵麟找到她的时候,女人正要离开。邵麟问起那张图,女人掩嘴咳了两声,对着他微微皱起眉头。半晌,她轻声说道,那张画是王洋纯亲自送给她的,在医院看病的时候。
“真没想到,咳咳。”女人自嘲地笑了笑,“她当时还拿这张画宽慰我,说人要与自己的身体和解,咳咳,走的尽然比我还早……”
——与自己的身体和解!
这才是那套画的立意!
“花”这一意象经常出现在王洋纯的作品里,代表着美好与快乐。而那一套图,“花”从每一个器官里长了出来,代表一个病人与自己的身体和解。
一个如此努力与自己和解、好心劝慰她人的女生,自杀的概率似乎又小了几分。邵麟思索着——这系列图是否还有其它便签?如果有,那些便签又去了哪里?这个创意还有谁知道?王洋纯最后和着土吃下盆栽,这种完全不合理的行为,是否在表达着什么?
虽说女人不愿意再透露相关细节,但邵麟知道,王洋纯唯一的医疗记录就是在三院精神科!这次,他直接去见了王洋纯的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