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琳逃出这家餐厅一段距离后才停下,她放下刚刚匆忙从侍者那取回来的行李箱,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巴黎的天空,弦月在这块黑色幕布上画出一弯洁白。街边的煤油路灯也点亮了,和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或许对巴黎来说美妙的夜才刚刚降临,但那精彩与绚烂皆不属于她。
眼泪随着仰望的动作掉了下来.夏洛琳用手指拂去这些苦咸的水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多想想小提琴和帕格尼尼吧——
这一切都是意外。因此不必惊慌失措,也不必内心委屈。你们只是互相误解了对方而已。
少女一边拖着行李箱走向路口处的铁长椅,一边默默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给自己打气。
夏洛琳在长椅上坐下。她将小提琴的琴箱竖着抱在怀里,脸颊贴在墨绿色的箱面上,仿佛能从箱子里的小提琴上汲取到勇气和能量一样。但眼泪还是止不住下落,她只好用手背去充当手帕。
来到异国、异时空的小提琴家被一种无助的陌生感层层包围了。她无法在这个时代顺利地对应她熟知的一切,感官、思维甚至碰到的一切都在叫嚣着不一样。
当年的夏洛琳的确很小就一个人去了国外求学,感觉只是场景转换了一下,后来的她倒也适应得不错。只是现在,成年的她已经可以独自去往任何一个国度生存,但前提一定是,在她熟悉的现代时空里。
她强迫自己笑一笑,强迫自己不去想让那些孤独无助的情绪,强迫自己放下和释然。
今天确实诸事不顺利,看来今晚要在张长椅上过一夜了。不过上天还是挺厚待夏洛琳的,今晚晴好,至少她身上的衣服和帽子不会让她觉得寒冷难熬。
夏洛琳开始打量起自己的双手来,慢慢的她开始有了些许勇气:她还能演奏音乐,至少刚刚那场表演还是有人喜欢的!只是她缺少一点运气,竟然在钢琴之王李斯特面前因钢琴自傲,冲动的结果就是没脸接受工作了吧!
“谦卑谦逊啊,夏洛琳,你因自视甚高丢掉了安然享用晚餐的机会……不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可以再找一份这样的差事。最不济……你还可以做个流浪音乐家!”
内心的自省和自我开导让她逐渐忘记了惶恐与不安,夏洛琳的眼泪终于停止了。
在今天竟然见到了活的李斯特和德拉克洛瓦,夏洛琳觉得自己简直太过幸运了——而且还是那么年轻的“钢琴之王”!如果是妈妈在场她一定会高兴得尖叫的。
想到最喜欢李斯特音乐的母亲,夏洛琳嘴角好不容易勾起的笑停滞了一下。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出于对音乐史上记载的音乐家评语的信任,她认为自己方才的无意冒犯,并不会被大师放在心上。
释然了的夏洛琳似乎又重新收好了自己碎了一地的勇气了,现在的她竟在昏黄的路灯下以内心调侃刚刚所见的李斯特宽慰着自己:
如果能回家,她一定抗议那些写下“李斯特平易近人,十分好相处”的传记作者——这个人明明批评起人来完全不是个绅士。
另外,说好的西方人物画基本都是写实画,可以媲美照片呢?简直是涉嫌虚构——那些流传下来的李斯特的画像根本就不靠谱!明明他就是一头金发,眼睛也是蓝绿色的,凭什么画一头黑棕色头发误导别人?而且他的发型根本就不是中分,是很自然的金卷发。最重要的是他的颜值,分明比画像要好看得多……
夏洛琳就这样坐在长椅上,用那些自我调节的快乐驱赶着来到1830年法国巴黎的不顺与不安。
*
这边,李斯特与德拉克洛瓦结束了他们这次生日晚餐,两人站在餐厅门口道别。
“行了,我的朋友,就到这里吧。我想我需要去我画室继续去创作了——灵感的缪斯女神似乎降临了,我觉得那些画布、颜料与笔刷在召唤着我!”
“那我就不邀请你再去某个咖啡馆或者酒馆坐坐了。我知道,你灵感爆发的时候,谁都没法把你从绘画的世界拉出来。”
“那么回见,弗朗茨,马车来了。”
“回见,亲爱的尤金。我等着鉴赏你的大作,到时候为你弹琴。”
“一言为定。请保重自己的身体。”德拉克洛瓦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朋友,转身上了马车。
李斯特挥手目送马车远去。他还不太想回家,家里并没有人等他——他的母亲安娜最近去拜访朋友了。昨天母亲送达的信件说她会在朋友家待一段时间,并预祝他生日快乐。
今晚和德拉克洛瓦一起饮了些酒,虽然并不多,但李斯特却久违地感到有些微醺。可能是这具久病沉疴的身体还没康复到最好状态,对酒精有些敏感吧。
他看了眼天色,不早不晚,有月有灯火,很是美好。于是随意选了个方向,吹吹风散散酒气,准备累了再雇辆马车回家。
李斯特没有走多远,酒气就在晚风的吹拂下散去了大半。在转过一个路口后,青年钢琴家以他良好的视力起誓:他看见街对面长椅上坐着的正是刚刚逃离餐厅的那位有趣的东方钢琴师小姐。
李斯特的嘴角泛起笑意。或许上天不允许他把愧疚带到明天,便安排了他再一次遇见了她吧。一种愉悦油然而生,他笔直地朝夏洛琳走去——他还歉她一个道歉不是吗?为他的苛刻与不绅士。
*
夏洛琳的畅想已经结束了,现在的她心中的阴郁已经几近消散。在长椅上的她低着头看着一块块铺路石,默默祈祷着今晚能保持无风无雨、温度不要太低的现状。
突然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前。
“晚上好,可爱的东方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磁性的嗓音吐露出的悦耳法语散发着一种明快,昭示着它的主人似乎有着一个好心情。夏洛琳猛地抬起头,灯光从那个人的金发上透出来,给那个修长的身影镀上一层薄薄的丝绒——是李斯特。
夏洛琳心中就突然蹦出几组字来:
怎么又是他?
魔王——
我的心脏!
“李斯特先生,您、您怎么在这?”
“结束了晚餐,我当然是出来散会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