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琳静静地立在幕布边,她目视着那个似乎在发光的男人——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虚幻,但背脊却在致礼过后挺得笔直。
是了,这些鲜花与掌声,是他配得上的荣光。
小提琴家的眼中氤氲着水汽。她无法说清自己内心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但却无法阻挡微咸的液体在眼眶中弥漫开。
视线中那个俊逸的高挑身影像是被晕开的水彩一般,逐渐淡薄,慢慢远去,直到在她的视网膜上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经久不衰的掌声和呐喊先是被抽远了空间,再是脚下的地板似乎变得松软,夏洛琳感觉自己像是被拖进了漩涡中一般,眼前只有一阵花白。
她闭上了眼睛。
仿佛徜徉在漫长的恍惚里,直到晕眩感消退下去。夏洛琳感觉身边的一切在逐渐清晰——最先听见的是声音,但似乎哪里不对,她好像听到了已经许久未曾听过的电子播报器的声音。
似乎是机场。
听不太真切的阵阵行李箱滚轮经过的响动,似乎还伴随着某次航班的飞机将要登机的通告……
夏洛琳能感觉自己似乎偏了偏头,皱起了眉。身体告诉她可以睁开眼睛了,但她的心却在抗拒。
“夏洛琳?夏洛琳!”
知道她听到这熟悉的声线,以那个人独有的风韵用法语的腔调念着她的名字。
静默。
所有浮现的不一样的场景瞬间粉碎成尘埃。
她懵懂着睁开眼,看见了爱人熟悉的面容。他好看的眉皱在一起,眼中满满的都是蓝绿色的担忧。
眼泪瞬间就沿着脸颊的弧线滑了下来。
“弗朗茨……”夏洛琳的声音迷迷蒙蒙。
“亲爱的,你怎么了?为什么流泪?我叫了你好久你都不回应我。”李斯特抓住了她的双肩,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陷入了一阵幻觉里,有些恍惚。流泪?你还不知道你弹出什么样的曲子吗,你让我的灵魂义无反顾地为你的钢琴倾倒啦。”
她轻快的话语散不开他的担忧,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快永远失去她了。他拭去她的眼泪,默不作声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紧紧地。
“弗朗茨?”
“我有点后悔了……我觉得我不该回来……”
怔愣了片刻之后,她紧紧回抱住了他。
“说什么呢,亲爱的。我喜欢看你光彩照人的样子,当然远离荣华的你我也偏爱。但你生来就是属于这个世纪舞台的,你难道没有听到他们的赞美吗,‘钢琴之王’?”
她柔声细语的宽慰总算抚平了他眉间的沟壑,她感觉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
“弗朗茨,我只是最近身体有点不太好,加上我十分有诚意地站着听了你整场的演奏,累到了而已。”
“真的?”他松开她,再一次确认。
“真的。”她笑得明媚,“在我的国王面前,我绝无谎言。”
笑意总算再一次绽放在了他脸上,他凑近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鼻子,而后在她面前背对着半蹲下。
“嗯?”
“上来,我亲爱的夏洛琳。鉴于你如此令我感动,我决定犒劳犒劳你可怜的双腿。”
她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就攀上了他宽阔的背。
“你确定还有力气么,再让我下去我可要失望——哇——”
他蹿下后台后突然背着她在回廊里奔跑了起来,直到她惊呼着环紧了他才减速慢行。
“永远不要质疑你的爱人,亲爱的,现在的我或许拆不掉一架钢琴,但拆你完全没有问题?”
小提琴家扑在他颈后闷声地偷笑,愉悦顺着皮肤传递给了那个今晚最闪耀的男人。他们依偎着,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行。
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夏洛琳是如此认定和心安:她在爱人的背上,李斯特才是她全部的真实,和他的爱情是天赐的礼物。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李斯特在把夏洛琳背到一间接待室放下后和一个中年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出去了,毕竟他还有一大堆需要礼节应付的人员。大家很体谅远道而来的年过半百的车尔尼先生,因此他得以早早脱身来这里休息。
本来悠闲喝茶的钢琴教育家,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自己学生的安排。他戏谑地看着学生风风火火地背着个女孩来自己面前,面不改色地说了句麻烦老师照顾下后就潇潇洒洒地走了,难道某人都没注意到这位可爱的小姐已经被吓到僵硬成大理石雕像了吗?
车尔尼放下茶杯,慈爱地看向那位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毯里的羞赧姑娘。
“不必紧张,夏洛琳,我想好心的你会愿意陪一个孤独的老人聊会天?”车尔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座位,“我很少看见蒲芨这样宝贝什么的样子,上一次还是他得到了老师的额吻——老实说,我很开心。”
眼前的可是所有学过钢琴的孩子都“熟知”的巨巨啊——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是后世所有献身钢琴的人的启蒙老师。人们可以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一定弹过他的曲子,而且是不论哭笑,一遍一遍死磕到吃透的那种。
车尔尼啊……
夏洛琳咽了咽口水,突然恨不得抓起李斯特让他去练帕格尼尼——刚刚在这位先生面前那么失礼,这下子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老老实实地坐下,就像个没练琴就碰上了老师检查的学生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车尔尼平和可亲的语气让她稍稍镇定了些,她似乎听到了一个词,颤巍巍地问道:“蒲……蒲芨?”
“是呢,就是弗朗茨,我叫他蒲芨,你不觉得很贴切吗?”钢琴教育家似乎很擅长这样单独的场面,他慢慢带着节奏,让小提琴家的心渐渐进入他的和弦里。
“唉?”
车尔尼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带着回忆的欣慰:“啊,那时候的小弗朗茨,就跟田野里的蒲芨草一样,一不留神就疯长啦。”
好奇心轻易地就被吊起,夏洛琳这下来了精神。她突然很感兴趣——亲爱的小李斯特先生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得到这样一个“可爱的”昵称。
……
当李斯特回来接夏洛琳的时候,车尔尼正给她科普蒲芨小朋友十种找借口耍赖不练琴的行径。推开门的他被爱人那奇奇怪怪的视线看的浑身发毛,他隐隐有些头痛——看来车尔尼老师一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