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燎从树洞走出来时,乳白光线恰好照到燕燎肩头。
光从树影缝隙中投下来,落在黑衣上,是斑驳的光圈,是明暗不同的。
吴亥心中一窒,突然间悟到两个字——阴阳。
这世上阴谋阳谋,是吴亥最擅长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脏的很,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濯洗干净,难怪连阳光都不屑照在他身上。
燕燎走近吴亥,刚要开口宽慰他几句,就听吴亥低低问:“有没有一种遁法,以阴阳为阵眼?”
燕燎被吴亥问得惊愣在场,想了想稳稳回答:“有。时家奇门,可作定局,分阴遁与阳遁。”
这个燕燎是知道的,齐熬曾和他提到过。
“所谓奇门遁甲,不过天时、地利、人和、神助、格局。”吴亥说:“一个时辰是一个格局,倘若我猜想的没错,这片林子借助地势,以格局为阵,布下了阴阳遁。”
“......”燕燎看吴亥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吴亥领着燕燎慢慢往前走,他手中的刀在途经的树上留下不同记号。
燕燎问:“你已经有破阵之法了吗?”
“不一定。”吴亥摇头。
吴亥做事向来讲究的是十拿九稳,但凡有一点的不确定,他都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此刻身边有燕世子,燕世子之强大,世间少能见到,现在,燕世子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他方生出了赌一赌看也无妨的想法。
然而,让燕燎与吴亥都预想不到的,是当他们再次走回巨大梧桐树下后,那里站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素色长衫,白皙秀气,儒瘦小巧,一眼看上去,只觉其目光极为澄澈,看上去像是个少年。
燕燎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脚步放快,扬声喊他:“齐熬!”
吴亥看燕燎这兴奋模样,活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梧桐树后又走出来个男人,这男人和齐熬完全不同,既不儒雅,也不澄澈,嘴里叼着根草叶,双手环胸往齐熬身前一站,细长双目里浓浓的不爽。正是谢司涉。
“你们两个,是谁在欲图破阵?”谢司涉态度很差,瞪着快要走到眼前的燕燎。
燕燎掀唇一笑:“不用这么戒备,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两位先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谢司涉问:“是你在破阵?”
燕燎手臂一拦,把要走到他身侧的吴亥压在后方,神情淡淡,说:“既然已经相见,何必还关心是何人在破阵?”
谢司涉嗤笑一声,把目光投给被燕燎护在身后的吴亥,只是这目光一投过去,谢司涉整个人都傻住了。
燕燎“啧”了一声,不太高兴地挡住了谢司涉看吴亥的视线。
这个谢司涉,勉勉强强,中规中矩,上辈子和齐熬一样在自己麾下,也立下过些许功劳。
但若说齐熬是清水,是山野白花,那谢司涉就是瀑布,是树林里的野兽。
谢司涉心中没有准则,甚至说不上来到底有没有善恶一线,他做事的原则只有一项——看人好不好看。
所以,燕燎和谢司涉,其实不是很合得来。
谢司涉眨了眨眼睛,被方才那惊鸿一瞥招摆的回不过神,半晌才说:“你破不了这阵,但参透了半分玄机,这才引得齐熬一定要出来见见你。”
他再说话时,那股子凶悍不爽已经消散了大半。
谢司涉说完,齐熬还向燕燎弯身鞠了一躬。
燕燎抱拳问:“可否去先生住处详说?”
齐熬静静看着两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谢司涉,好像是怕谢司涉不同意。
谢司涉被震荡的心神还没完全归位,吐出嘴里衔着的碧绿草叶,转头干巴巴说道:“跟我来。”
燕燎咬牙,心说这小子能这么好说话?分明是□□熏心啊!
想他燕燎竟然要靠自家兄弟的美色来打动风后传人?奇耻大辱!
谢司涉和齐熬走在前面带路,燕燎与吴亥并肩同行,跟在两人三五步后。
吴亥冷淡地扫视着齐熬和谢司涉两人身上所穿衣料。
齐熬是素衫布衣,简朴单调,却很干净,就和他身上的气质一样。
倒是谢司涉...吴亥主要看的就是谢司涉。
谢司涉长衫束衣,铁铜色,右后腰带上绣着一个字:“和”。
从“和”字挪开视线,吴亥凤目微眯,嘴角勾上一抹不明笑意。
树林间有人带路就是不一样,就连燕燎这种没什么方向感的人,也终于觉着周遭环境变化大了些。
没多久,燕燎看到了一条蜿蜒溪流,溪流横跨,像把树林分成了两片天地。
走桥过了溪流,又进一片树林。
燕燎头大,这破林子,这么大的吗。
还好在新的密林里没有走上太久,终于看到了人家。
所谓人家,也就是两座小木屋。小木屋外面围着栅栏,屋边开垦了小地,种着形色蔬菜,还养了鸡鸭犬畜。
显然是齐熬与谢司涉住的地方。
燕燎看得目瞪口呆:“......”
真不愧是齐熬,在这破林子里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齐熬推开栅栏,有些羞涩地一笑,把燕燎和吴亥请了进来。
谢司涉等燕燎和吴亥都进了院子后,把栅栏门合上,声音中气十足:“走路小心点,别踩着我的菜,也别吓到我的鸡。”
燕燎嘴角一抽,跟在齐熬身后进了小木屋。
木屋虽小,但很整洁。光线从纸糊的窗户照进屋里,正好洒在木桌上。
木桌上有一方棋盘,上面落着未杀完的黑白石子,棋盘后面是一扇书柜,摆放着各色书籍。
燕燎服气,这是真的在深山老林里住下了,也不知道一应俱全如此多的东西,都是怎么从市井里搬过来的。
谢司涉靠在门外,没好气地说:“没茶了,你们渴吗?”
齐熬听了这话,白皙的脸上布上红晕,看起来更不好意思了。
燕燎道:“无妨,我们不渴。”
尽管他现在是又渴又饿,可比起齐熬这样的人物,渴与饿又算得了什么。
谢司涉“哦”了一声,又出了门。过了会儿,拿着三截竹节迈步进来。
把碍事的棋盘搬下桌子,放下三截竹节,谢司涉瞪着燕燎:“既然你不渴,那就没给你倒水了。”
坐在椅子上的燕燎缓缓抬头:“?”
吴亥微讶,他第一次发现竟然有人这么不待见燕世子。
谢司涉先给齐熬递了一竹清水,而后再递给吴亥一竹。
吴亥接过竹节,微微一笑,客气道了谢。但是他没有喝,而是把竹节放于身后窗沿。
外人送来的东西,吴亥从不会胡乱吃喝。
谢司涉被这一笑晃得心都快飘到天上了,又问:“饿吗?我去杀个鸡?”
燕燎怒了:“谢司涉,你烦不烦!”
齐熬脸更红了,连忙起身把自己手中的竹节往燕燎手中塞。
谢司涉立刻说:“你不用这么客气!这厮找了我们两年,逼得我们只能躲进树林里隐遁,不直接把他埋在野树林已经算好的了。”
齐熬神色有些着急,握着竹节的手用力,尴尬站在原地。
吴亥心中微微起疑。这个齐熬,从见面到现在为止都很温和,不仅不排斥他们,甚至还有种欢迎的感觉。
只是...一句话也没说过,难不成是个哑巴?
燕燎这才想起来他还未报上身份...谢司涉这是把自己当成吴泓晟了?
而且听这话,吴泓晟已经找了齐熬两年了?
站起身,燕燎向齐熬一抱拳,声线清朗,报上姓名:“在下漠北燕燎,从冀州而来,特意寻先生,想请先生助在下一臂之力。”
燕燎这副样子,嚣张跋扈全然不见,对着个看不出年纪的少年人,是求贤若渴的尊敬。
吴亥眼神微暗,心中莫名有些郁闷。
被吴亥以为是哑巴的齐熬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回以燕燎一礼,声音微弱如蚊蝇:“燕王不必如此客气。”
燕燎很淡然:“在下知道先生能认出我。”
齐熬齐熬,神乎其神。
与重生才得以知道天下许多事的自己不同,齐熬是真的“稳坐帐中,已晓天下事”。
毕竟是得了风后传承的人,非同凡响。
齐熬一张脸涨的通红,摇头说:“感念燕王赏识,但恕齐熬不能跟你走。”
燕燎掀唇一笑,丝毫不在意:“没关系,先生可以慢慢思考。等书中告诉了先生答案,先生再做决定就是。”
燕燎此话一落,齐熬和谢司涉俱是紧紧盯着他瞧。
燕燎负手,坦诚微笑,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高深。
连吴亥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齐熬和谢司涉对视一眼,谢司涉说:“我去做饭。”他把古怪的气氛独留给了齐熬。
燕燎又重新坐下,拿起谢司涉放在桌上的第三杯竹节,凑到唇边想要喝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