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水营收兵回营,最可怜的莫过徐少浊。
披伤挂彩先不说,跟着方书并肩归营,看到燕燎,唇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呢,就先被燕燎按头揍了一顿。
徐少浊:“!!!???”
徐少浊被教训的莫名其妙、委委屈屈、还不敢说,只能在燕燎揍完后向方山投去可怜的眼神。
方书清了清嗓子,一边吩咐手下清理军营,一边向徐少浊娓娓道来。解释清楚后,徐少浊才知道他中了姑苏的诱敌之计和调虎离山之计。冷汗后知后觉铺上了徐少浊的背脊,等他去到齐熬帐中,看到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昏睡的人,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军医见徐少浊鼻青脸肿,眼睛通红,取了两瓶伤药递给他,慢吞吞说齐先生估摸着还得睡上两天。
徐少浊听了这话眼睛顿时更红了,把药随手一放,坐到齐熬床尾,心里全是后怕。
齐熬病重,又受了太大刺激,燕燎本想着在常水营待上几天,等齐熬醒了后看看情况、商谈些事宜再走。
可两天过去了,齐熬醒是醒了,喝完老军医喂下的药,谁都没来得及见,又昏昏沉沉的晕睡了过去。苍白脆弱地让人不忍直视。
燕燎商议完军事,看了趟齐熬,听到老军医叹息着摇头,怒火蹭蹭直往头上窜。
恰逢此时青鸟坊递密信来,信上说平苍城动静太大,一探之下,探到吴泓晟竟然亲自下驾平苍城,怕是要御驾亲征。
燕燎本就怒火上头,听了这事,亲笔书信一封,让人丢去了姑苏临江营。
吴泓晟一来,燕燎也没有耐心继续等待齐熬彻底清醒了,他嘱咐了常水营莫要贪进,以守为攻,和常风营配合之后,便带兵折返小苍山。
回到小苍山,燕燎才知道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议事军帐中文臣武将神色沉重,迎着燕燎坐到长案后,叶辞归双手呈上战报,神情有些焦灼,说:“还好还好,王上您刚好回来,不然出此大事,臣差点就要让人去常水营请您回来了!”
“又出什么大事了?”
天天耳朵边上都是“大事大事”,燕燎险些都快认不清“大事”二字了。
然而,当他看完战报上说的是什么,脸色猛地黑到了底。
这还真的是大事——大安派军马逼近冀州,其心不善!
这消息任谁听了都得急,叶辞归急的上嘴皮被燎起一圈火泡,他说:“我军势如破竹,慌乱的不单单是姑苏,大安也慌啊,这一慌,萌生了危机感,竟然就和姑苏结了盟!?”
“结盟是结盟,本王只是没想到大安速度如此之快,且这目标快准而狠,直接冲着冀州本营......”
燕燎把战报扔到案上,往后一靠,抬手暗了暗眉心。这都是什么麻烦事!
叶辞归着急道:“安军陈仓暗度,不攻姑苏,待我军军探发现时,已经快要抵达冀州了。”
“是。”有大臣接道:“豫州安军早知道了大安欲要结盟的事,难怪怎么都打不怕似的,一直增强兵力攻打汝南,就是为了阻止汝南有去冀州增援的机会啊...”
“如此,冀州处于孤立无援之态了!”
“尚未探清大安何人率军攻打冀州,也尚不知多少军马...”
“甭管多少军马,冀州本营守驻为主,行府兵制休养生息,只凭冀州来抵挡大安的攻势...臣以为...困难!”
文臣武将们议论纷纷,各抒其言探讨不休,燕燎沉着脸听着一句句话,脑子里迅速分析局势。
果然如吴亥所说,在如今天下局势面前,便是没有司马宗,大安也会和姑苏结盟。且大安行动如此迅疾,只怕早就酝酿了计划,加之吴泓晟同意了结盟,刚好就是一拍即合......
燕燎抿唇,清昂声线不怒自威,他缓声道:“传令给徐少清,让他封闭冀州,只守着,不要应战。”
有大臣忧心忡忡的问:“王上的意思,是要冀州封锁防线,只守不攻?那,这要守多久?冀州又能守得下来吗?”
燕燎锐利眸光扫到他脸上,暂时没出声。
就在大臣心慌意乱之时,叶辞归倒是明白了燕燎是什么意思。
叶辞归揖手:“眼下战局四起,没有合适的战力可以回援冀州,就只能让冀州坚守住防线,这边王上攻打姑苏,打到这般田地,不可能折返,就算折返,也来不及回援到冀州...豫州战线比这边还要胶着,更不可能支援,所以...”
叶辞归咬牙:“所以!我们如今只有攻下姑苏,才能分兵去汝南,让汝南去支援冀州啊!”
有低低的声音问道:“那退回豫州呢?”
“谁说的退回豫州?蠢货给老子站出来!”浓眉大眼的武将一拍大腿,怄道:“根本就退不了!只能拼了!不然,就算现在折返退回豫州,姑苏和大安联盟已成,咱们也落了下风了!眼下根本不能退!退无可退!”
这实在...是很艰难的局面。
叶辞归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征战以来,头一次被逼到这种境况。想了想,叶辞归眼神坚定下来,冲燕燎说:“王上!如此,只能速攻平苍城了!”
燕燎看着一众文武,眸中光芒越发锋利。
他当然知道要速攻临江四城,可是他现在心有顾忌,顾忌吴亥知道了他重生的秘密。
吴亥连这种荒谬到不合乎常理的事情都敢信,还更换了临江战场水防,阻挡了常水营的进攻,又提前告知自己不要攻城,甚至送信来报常水营有变的消息...
这怎么看都是在酝酿什么阴谋。
燕燎忍不住背上生了一层冷汗。
吴亥如此缜密,连环计谋滴水不漏,说他“足智多谋”怕都是委屈了他!
燕燎觉着他这都快手眼通天了,要不是清楚明白吴亥不是重生来的,他都得怀疑其实重生的是吴亥吧!
可正因为吴亥的才智,燕燎才担心吴亥会更换平苍城的城防。
本来平苍城水陆双城门格局的就不那么好打,要是再没了上辈子的经验优势,怕是要打一场苦战。
“行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攻打平苍城的事,本王要再定一套战术,明早再来议事。”
燕燎猜不出吴亥到底还想干什么,故而他一丝也不敢大意。
一干文臣武将依言退离了军帐,留下个叶辞归还没走。
叶辞归留下没走,是因为他看燕燎苦思攻城事项,且态度比以往任何一场战役前都要慎重,让他也忍不住跟着胡乱担忧。
叶辞归向来有话直说,从不惧直谏,关于燕燎对攻打平苍城举棋不定的态度又盘踞在他脑子里好些天了,他几乎是一气呵成问了出来。
听了叶辞归发问,燕燎放下地图,抬眸看他,坦言答说:“本王担心吴亥已经知道了原本的作战计划,要再定下其他战术才能放心。”
叶辞归:“......”
平苍城是吴亥在戍守,王上这话说的,难道他是担心会攻不下来城?
燕燎说:“真要说的话,吴亥这些年在吴泓晟手下,几乎没有办砸过一件事...”
“是的,何止是没办砸过什么事...”叶辞归面容逐渐古怪,心道就连您好几次见了良王回来,那都是伤痕累累啊!
不过这话叶辞归不敢说,思来想去,他真情实感地问了一句:“王上,姑苏良王当真不是您安插去姑苏的人吗?”
“什么?”燕燎眨了眨眼,被叶辞归问得莫名其妙。
叶辞归:“......”
叶辞归发现王上看向自己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您别这么看我呀,臣是真的觉得,有些事情非常奇怪!”叶辞归脸一红,高声道:“臣分析多年,如今都要打到姑苏王城了,您又心神不宁,臣认为臣应该把心中疑虑都说出来。”
“只不过...”叶辞归一顿,往后退了三步,退完后用眼神比了比自己和燕燎的距离,又退了一步,觉着是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了,才揖了一揖,弯身恭敬道:“只不过接下来这番话,都是臣的分析,您要是觉得臣说的不对,还请别太责怪于臣?”
这叶辞归可是个敢说话的,有什么话能让他又想说又不敢说,搞地这么小心害怕?
燕燎挑眉,双手合十扣在一起端坐于案前,开口道:“叶辞归,这可不像你,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是。”叶辞归挺直了身子,想了想,缓缓道:“王上,这么多年来,臣一直在想,您和良王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微妙。”
微妙?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有深意呢?
燕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了一瞬,扣在一起的手也更紧了几分。
叶辞归继续分析:“借用徐将军的话来说,良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诸如诱您前去相见、设计欺骗您...等等,要是换了任何人,恐怕棺材板上土都三层高了吧?可您...不但没有对付良王,甚至几乎是纵容的态度...”
“咳咳,”叶辞归声音低了些:“臣已经得知,您这次在东风镇上又见了良王...且您这回来没多久,良王就给您通风报信了常水营的事......”
燕燎看着叶辞归,心说这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开始有了徐少浊的想法?是不是这仗打完了,得让徐少浊离这些人远一点才行?
燕燎的沉默被叶辞归当成了默认,叶辞归一个忍不住,往前走了走,说:“临江营这么重要的战事,他竟然给您通风报信,您赶去常水营后,还真的将将好赶上,不然后果不堪着想...您说说,正常敌国的亲王良臣,能干出这种事来?这是谋逆啊,是叛国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燕燎直皱眉:“你这想得太多了些,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吴亥这小子,心思难测的很,你碰上几回你就明白了。”
叶辞归的神情更古怪了:“王上,您这是在帮他说话?说他没背叛姑苏?”
闻言燕燎手掌啪地往长案上一拍!
这个叶辞归是怎么理解的,这算什么帮吴亥说话?
叶辞归说:“王上,其实您是个很护短的人,这点在徐将军身上就可见一斑,说您把徐将军当兄弟看都不为过吧?不然您在汝南怎么会冒险去救他?您自己看看,您对良王的态度,是不是跟对徐将军差不多?”
“可徐将军毕竟是您麾下大将,良王是什么人?只是漠北昔日质子,姑苏今日敌臣,您怎么还是各种偏袒他?所以臣以为,要么,良王其实是被您刻意安插去姑苏的,兹事体大,您怕暴露,所以这件事只有您和良王知道,要么,就是您念着旧情,把昔日一起长大的良王当成兄弟,不忍心对他下死手?”
叶辞归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分析地太对了,忍不住边说边点头。
燕燎本来听着都还好好地,觉得叶辞归这脑子,转的也是神奇,连吴亥是被自己派去姑苏的大胆想法都能想...可叶辞归偏偏话锋一转,又提到自己把吴亥当兄弟......
这“兄弟”二字一出,燕燎的脸轰一下就炸开了。
“啪啦哗啦”,长案在燕燎手下断成两截,地图战报、各种公文全都掉到了地上。
“!!!”
突如其来的发怒让叶辞归吓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上一次燕燎当众拆了桌子,还是徐少浊差点折在战场上的事呢!
再不敢瞎说,叶辞归撩起下摆跪了下去,埋头在地。
也好在叶辞归跪的快,没发现燕燎面上表情半羞半恼,绯红一片,连两边耳垂都被染得鲜艳充血。
什么个兄弟!兄弟那该得是兄友弟恭!有吴亥那么...那么不要脸的吗!
燕燎负手转身,背对着叶辞归,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
可纵然燕燎不想去想,那艘船上的荒唐事还是一股脑地浮现忆起,抱和亲都不算什么了,最可怕地是吴亥最后趁乱,把他按在桌上紧紧压着搂抱着,一边起着反应,一边贴着他的耳朵,声线喑哑低沉,惑人地说着——
“哥哥,我好想...就这么直接要了你。”
又是“轰”地一声,已经瘫在地上的长案被燕燎再一脚踩下,直接碎成片片木屑向四个方向弹射出去。
你家兄弟是这么相处的吗!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好好的孩子到底是被谁教成了这样!
再说叶辞归都快吓尿了,他看到燕燎背对着自己,似乎是被气很了,竟然微不可见地发着抖,立刻觉得自己真是作孽——
干嘛说话这么直接,就应该委婉一点询问,或者写成折子递上去啊!
苦不堪言,叶辞归被燕燎身上的气势激地头皮发麻,赶紧磕头认罪:“王上息怒!臣只是胡乱猜猜,不管是哪种,便是臣猜对了,臣也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给王上或是良王造成麻烦!”
“你猜对了个屁!”燕燎暴躁地回头瞪了眼叶辞归,这才发现叶辞归可怜见的呀,都被自己给吓坏了。
燕燎:“......”
“咳咳,起来吧。”挥去不要脸的吴亥,燕燎不看叶辞归,故作冷冽吩咐说:“前有姑苏后有大安,大战在即,你这聪明的心思别绕着这些没有根据的东西上打转,知道了吗?”
叶辞归软这腿站起身,语速极快:“知道了知道了!”
燕燎又说:“本王须得尽快攻打姑苏,冀州那边的事也需得留神,你按本王的口吻拟信给徐少清,让他坚守住冀州防线即可,万事等本王攻下姑苏再说。”
听着燕燎的语气明显没那么暴躁了,叶辞归扑通扑通乱蹦的心这才勉强收回到了胸腔,他半扶着胸膛,又问了一句:“王上,您不提派兵支援的事,徐大人会不会多想?”
“多想?有什么可多想的?”燕燎不耐,说:
“冀州这些年休养生息,虽然谈不上多么富裕,可也算太平和乐,供给自足,驻兵虽然不多,死守防线却也算够了。大安既然敢挑选这个时候直接攻打冀州,就是想让本王慌神,想让本王从姑苏撤军,这么一来,大安和姑苏对付本王的余地就多了。
此时最好的战术,就是不派兵支援,让汝南继续缠着大安打,本王接着攻打姑苏,这样反而是限制了大安和姑苏的兵力,反而是在保住冀州。”
叶辞归有些明白了,想了想,又问:“可是徐大人能明白吗?”
燕燎挑眉:“徐少清是个聪明人,他自然能想明白本王的意思。”
叶辞归刚刚被吓到了,现在觉得燕燎看他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善,披着背上的汗,赶紧点头:“臣知道了。”说完脚底抹油,赶紧地开了溜。
然而等多日以后,拟好的信送到徐少清手里后,已经被安军围困许久、苦苦坚守着冀州防线的徐少清,在看到了信上的内容后是怎么样的绝望与气恼,却是现在的燕燎想象不到的......
现在的燕燎,他又收到了另一份情报。
“吴亥被吴泓晟下狱了!?”
翌日和众臣商讨完连夜想出来的战术后,林二带着这样的消息来到了小苍山。
燕燎有一瞬间是十分错愕的。
见燕燎腾地站起了身,林二赶紧上前劝道:“王上别急啊,这是平苍城里林七传给我的消息。”
军帐中只有林二和燕燎两个人,林二倒了杯茶端在案上,又拉着燕燎重新坐下,说:“虽说是被吴泓晟下了狱,但您想啊,林七也没说其他坏消息啊,像这种事情,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公子又机智过人,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燕燎呼了口气,问:“吴泓晟把吴亥关在哪儿了能知道吗?”
林二:“貌似是...府衙地牢。吴泓晟不是御驾亲征吗,平苍府衙被里里外外翻修了个遍,现在的平苍府衙,戒备森严到连只老鼠都进出不了,王上,属下觉得...公子大概只能自救了。”
燕燎:“......”
“府衙地牢?”一股无名火从燕燎心头直往脑门上窜,他沉声说:“平苍城临水而居,江南又是梅雨季节,这天气闷热潮湿,人就连待在地上都不舒服,更别说是地底地牢了!”
燕燎烦躁:“吴亥还中着毒,身上冷得就跟井水里捞上来的,吴泓晟要关他多久?这是想折磨死他吗?”
林二咂舌,真是万分遗憾吴亥公子没能听到王上这么显而易见的担忧。
不过林二到现在还有点难以相信,他抓头说:“公子好聪明好聪明一个人,难不成这次是玩脱了?”
“没能打探到为什么原因关押吴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