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厌篇(1)
春去冬藏,医院楼下那棵树的最后一片叶子也随着萧索的秋风飘落。
小男孩坐在病床上,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光秃秃的树干。
他长相很精致,又属于骨相好的类型,几乎能想象出长大后有多少女孩子会对这张脸念念不忘。
但医院的护士都知道,小男孩从来不笑,几乎不讲话,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寻找奔赴光明的出口。
明明在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可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
那时候,除了日常的诊治化疗,小男孩几乎花了很多时间看书,古今中外,地理天象,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在同龄人还在挣扎《唐诗三百首》时,男孩就能将《逍遥游》背的滚瓜烂熟,还要归源于他的记性好。
但这样的男孩也不是没有逆鳞的。
他恐惧黑夜,所以床头总要留一盏灯。
午夜梦魇,会惊的一身冷汗,可又无人诉说。
大多数的梦里,男孩会梦见一个女人,她会给自己系围巾扣衣服扣子,身上的香水味很浓。
但打记事起,谈厌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几乎没什么印象。
并且从他入住谈家开始,他的母亲就是这个家庭的“禁词”。
尤其是祖母,她从没对男孩的到来露出过笑容,就连被送去医院,这位名流贵妇也不曾来探望过一眼。
那种置若罔闻如同对待一只蝼蚁,甚至以他的身世为谈氏家族之耻......
就这样,男孩逐渐长高抽条,他渴望上学,渴望见到外面的世界。
没过两年,祖母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又高价聘请了私人医生和管家陪伴左右。
他的确梦想可真了,可学校的生活又是另一潭死水。
因性子孤僻身体孱弱,很多集体活动都没办法参加,他话少且不常和同学打交道,早就被列为排斥的对象。
直到caesar开始学习如何管理公司,老太太终于意识到这么个“错误”不能时时刻刻继续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很快,老太太将人遣反回江城,那是他母亲的故乡。
谈厌读的私立中学,学费昂贵学风却一般,但好在同学都知晓他的身份,平日里也不敢出言不逊。
他有很强的理科思维,很多知识远超同龄人的水平,参加中考拿下全市第一这件事似乎也并没有令他展露出多少情绪。
暑假时,他的身体情况突然转差,只能再次住院,这意味着他没办法继续完成学业,又要过上天天与消毒水味道相伴的日子。
少年变得愈发凉薄,多少午夜梦回,比起浑浑噩噩的活着,他都恨不得拖着残破的身躯赴死。
终于,谈厌回到了祖母给他安排的那一座别墅。
亭台楼榭,静谧十分,看似世外桃源,其实是换了个地方将他圈禁起来。
大概......这辈子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兴许早就习惯了这世界的黑白颠倒和冷眼相待,少年不再选择逆来顺受,心性迅速成长,手段残-暴,让家族中人以为他真的疯了,人人避之不及。
谈厌喜欢坐在别墅的小阁楼上,那里是附近视角最好的地方,听一首留声机里的老歌,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流云。
可某一天,他的视野不再是只有流云。
少女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她脸庞稚嫩又青涩,眉眼弯弯,有时候会在这附近唱歌念书......
看样子是把别墅的区域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其实小姑娘也有分寸,她初来乍到,不确定别墅里有没有住人,只是在别墅周边自娱自乐。
但管家和保姆都知道谈厌的性子,他待医院的年岁长,喜欢耳根子清净,便提议说要不要让那小姑娘识趣地远离这里。
明明是很容易下的决定,谈厌犹豫良久,最终蹙起眉头,说了声“罢了”。
有人在周边闹着,这种体验好像不算太差。
那天傍晚,他看见风筝的线缠绕到了树上,小姑娘因身高不高,焦急的额头直沁汗。
那是小姑娘以为的两人的初遇,殊不知自己明里暗里被观察了许久。
她似乎惊恐极了,步子都挪不动,眼神浸了水一样,幽微地在他身上游移。
谈厌的身高比她高上不少,再加上整个人睥睨众生的眼神,很容易让人心生压迫感。
小姑娘努力镇定地跟他说清楚事情缘由,声音软糯,吐字清晰。
少年波澜不兴的,风筝被他从树枝上拿下,可架子松散了,以后也没办法继续玩。
直到管家看见谈厌把小姑娘带回别墅,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不可思议,这么些年哪里见过这位谈二公子和谁亲近过?!
后来,小姑娘喜欢一口一个“谈哥哥”的喊他,拖着腔调,总有些吴侬软语的意思。
她很聪明,在数学上跟他有一样的天赋,解题利落,思维活跃。
还有......虽然他表示过这个年纪吃糖多了会蛀牙,但云昭还是坐在高脚凳上晃着腿满不在乎地吃糖,还以为他初次的接受是喜欢吃糖的表现。
那些时刻的点点滴滴,成为谈厌人生最后时光里最快乐的回忆。
他闭着双目躺在病床上,瘦削了许多,气色不佳,眼底更是黑沉的如没有生机的一潭池水。
医生还在尽力跟他交谈,眼神里带着悲悯与无奈:“谈先生,你如果还有什么心愿,不如尽快完成吧,人世间活一遭,留下太多遗憾也会心有不甘的。”
是了,最能形容他心情的可能就是这四个字。
心有不甘。
可命运如此安排,再多的不甘心也被碾碎成粉末。
将死之人,又哪儿来的底气不甘心呢?
他犯罪是事实,但没后悔过,善恶之间,这一条界限有的时候未必明晰。
只不过杀人得偿命,他起了保护她念头的时候,一盘精心设计的谋杀就生根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