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朱秀英这样的人来说,给她一个农场场长的职务干她就能感谢社会了么?
当然,嘴上是说很感谢的,解放前啥都没有吃的,五几年差不多要啃树皮,六几年的时候就是她,带着一家老小来到新区做第一批建设者,还有当时还年轻的朱主任。
但现在自己富裕了,谁还记得当初只想吃饱饭的初衷?
以赵曼看啊,朱秀英一家现在就是新区一霸,不仅霸占了八大农场那么好的一个农场,还想要渗透进来新区的武装力量,之前想要拉着韩景瑜入伙娶她闺女,未必就单纯只有看着小伙长得帅的心思,没有别的意思?
现在倒好,连牧区都要参一腿子。
牧区之前还算是新区的一片净土,但是养着几十万只羊,几万头牛的牧区,是有着丰富的资源的,这么多的财产放在守旧的哈萨克老爷爷手里管理也好,还是新选出来一个又红又专的好人管理也罢,都比送给朱家那些人强。
“之前我就说了,他们家吃肉肯定不止只有这一顿那一顿,就看看他们家那家的孩子长得那样膘肥肉满的,咱们家属区恐怕没有一家比他们家的伙食要好了。”赵曼气愤的说,她平常做人虽然茶言茶语的,但是在大事情面前能够搁得清。
“这些我都知道,等会儿咱们去一趟农场,我想找知青们问问情况。”既然组织赏给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就想要把事情办好,郑明的出现让韩景瑜暂时忘记了赵曼之前说过的奶粉生产线的事儿,也忘记了她说的那些天马行空的话。
“那我跟你一起去。”赵曼坚持道:“多个人多个主意。”
韩景瑜眼皮一跳:“你是怎么知道奶粉生产线,又是怎么知道可行性分析的。”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刚进城的小知青知道的东西吧。
赵曼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阿里汗老人那里露的馅,狡辩道:“我就是知道怎么了,奶粉生产线又怎么了,我还知道现在国内根本没有这样的生产线,咱们得从国外进口。”
韩景瑜的嘴角抽了抽。
她说的是事实,可事实是他一个在京市过来的技术员,也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她倒是说的有模有样,那个什么可行性分析,从字面上听起来的意思,都知道这家伙说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接触到的。
可在她来到这里以后,他们也做了详细的报告,她不可能接触到国外的势力,除了她那个红色资本家的母亲,还有那个海外归国的外祖父,而在她出生以后,外祖父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他们全家。
他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那位大知识分子母亲,在她小的时候曾经提到过的东西,只有这样解释才合理。
他又问:“可行性分析是什么?”
“可行性分析是根据项目的投入跟产出做的分析,好比我养鸡,我就要做养鸡的可行性做一个分析,我的投入,跟我的产出是不是划算的,我们投资一条奶粉生产线,也要做分析,比如说牧区一天到底能产多少奶,这些奶加工好了以后,到底能产出多少奶粉,这些奶粉能卖多少钱,多久才能回本,而如果我们不引进这条产线,通过做奶酪或者其他奶制品的模式,能不能够消耗掉牧区的奶量。
据我所知,牧区除了产牛羊肉,最大的经济产品其实还是奶,但是目前看来,咱们牧区的产能并没有最优化。”赵曼喋喋不休的说道:“好比我喂鸡,如果我喂的都是公鸡,长到一定大小以后,公鸡就不长大了,也不能给我下蛋,这个时候我就要吃掉我的公鸡,留下能够给我下蛋的母鸡,而母鸡一年四季下蛋的数量也是不一样的,我有一个本子专门做了数据的记录,回头拿给你看一下。”
得,这简直就是数据控的世界。
韩景瑜还真见过那个本子,把用掉养鸡的经济作物仔仔细细的做了记录,比如说碎了十斤玉米和十斤麦麸,小鸡吃了多久之类的,等到小鸡长大以后可以下蛋了,她还会继续做记录。
之前她解释过这样做是想要观察一下养鸡的投资回报比,这个说法倒是很新奇,因为农村人养鸡从不算回报比这回事,现在他确信这姑娘确实是喜欢做数据,而且做数据上瘾。
“好了,不用给我看了,我知道你很棒好了吧。”
“知道就好。”赵曼扬起白净的小脸,一脸骄傲的。
在没有知道这么多事实联系在一起之前,韩景瑜还没有想到,原来渗透在新区十几年的力量竟然这样强大,说不定自己哪天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他并不是惧怕这些人的这股子力量,也不怕身上的权利被人年夺走,可是像新区这样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受到了家族势力的渗透,这以后新区政府说话还算不算话啦,人民讲话还有没有人听了?
就因为想要争权夺利,分解牧区哈族人跟汉族的关系,竟然连断奶这样缺德的事儿都能做的出来。
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韩景瑜难得的拉长了一张脸,就连平常嘻嘻哈哈的赵曼也觉得空气格外凝重了起来。
“我们不知道原来下乡有这么苦,其实到哪里插队都辛苦,可我们一天要做足十二个小时以上,而且做的都是无用功,每天挑着水横穿那么大一块地方,你看看我这肩膀上还有一块好肉没有?”一个男知青直接把肩上的衣服给褪去了。
真是吓人,年轻的的肩膀都磨破了,这是挑水给挑出来的。
问了一圈儿农工,可农工们不敢说朱秀英一家人的不是,个个都说社会主义好,朱场长寿与天齐,一统江湖。
但知青没有这么多顾虑,他们在这里没有任何希望。
“可是我记得农场不是有水泵?”韩景瑜问。
赵曼白了他一眼,这里又不是现代化的农田,可以用柴油发电机,水泵要插着电才能取电,她刚才看了一眼,地里哪里有电,现在新区也只有通电通到了家属区,水泵这种玩意儿就跟玩具一样,根本不起作用。
赵曼问:“为什么不挖水渠?”
知青也说:“其实挖一条水渠到地里,灌溉起来就方便多了,可是朱场长嫌干这事儿费工夫,而且挖水渠耽误的功夫算谁的?”
这笔账谁都会算。
在北方,要挖出来一条能够灌溉的水渠,费的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这就跟造一条路费的劲一样,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费了那么大劲去挖水渠,最后受益的人是不是她这一任还很难说,毕竟她现在都快要五十五岁,很快就要退下去。
但若是农场这事儿能够让她儿子接班,这事儿就好办多了,即便是在她任上耽误掉了工,可是能造福儿子的事情她还是愿意干的。
说白了这人就是自己干了十几年,也当了好几年的场长,现在让给别人干她也不甘心,故意留在这里。
另一个小知青低声说:“这些都还好,我们根本吃不饱,原本听人家说咱们新区的农场跟农村里面不一样,粮食配给至少是充足的,可是我从没有吃饱过......”
韩景瑜下意识就想说不可能,因为新区是产量是的地方,虽然不至于能让大家吃香的喝辣的,可是要达到让人吃饱这个程度应该不难。
可看到知青们端来的饭菜,他就沉默了。
玉米粒子煮的粥这就是主食了,菜则是一大桶子煮熟的土豆,里面仅仅加了盐,另外还有一盆干咸菜,一人能够分到一勺下饭。
负责分饭的是两个年级大一点的女生,知青们见到饭菜到了,排着队等分饭。
其实就碎玉米粒子粥来说,分量也太少了,只有一勺,土豆也是一勺,咸菜里面根本就看不到油。
现在就算是农村也不吃这个了吧,难怪知青们的脸色都不好。
赵曼惊呆了,现在是七十年代,生产力比六十年代要好很多了,虽说六十年代人吃到一口能吃饱就幸福感满满了,可就算在农村,大家伙都是计划着一顿两顿想要尽量吃好一点,冬天煮饭的时候加几个红薯兑进去了吃,这样也不至于顿顿都吃粗粮。
光吃粗粮,饭菜里面没有油水干活哪有力气,这些知青可是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的活?
“你们就吃这个?”赵曼问:“这东西一天吃几顿?”
“好在这个一天还有三顿,出土豆的时候就吃土豆,出白菜的时候就吃白菜,有萝卜就吃萝卜,比如说我都吃了半个月的土豆咸菜玉米粥了。”小知青苦着一张脸,分到了一碗玉米粥,就着土豆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我听人说,就算是劳改犯比咱们都吃的好,因为人家要按国家标准给分配饭菜,不用每天都吃这个。”
韩景瑜死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很明显连他都发现了问题。
就算知青是做了吃苦的准备来这里,也不带这样糟践人家的,这样下来一年得省下来多少粮食,去到哪里了能说的清楚吗,知青现在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平常在家谁不是娇生惯养的,送到新区来吃的比劳改犯还差,干的比劳改犯还多,身体哪能受得了,要是出了事,朱秀英能付得起这个责?
但,节省也有节省的好,这姚家不就是靠着从知青嘴里省出来的这点粮食,一个个吃的膘肥肉满的。
赵曼知道韩景瑜是生气了,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出来以后,韩景瑜带着赵曼在农场附近转了一圈,开车的手轻轻在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