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愿小脸憋得通红,双手无力地拍打着国师扼住他喉咙的手。
国师蓦地松开,李昭愿噗通一下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几缕乱发从发冠之中脱落下来,看起来颇为狼狈。周围的宫人仿佛没看到这里发生的争执,依旧舞乐不停,丝竹悦耳。
“太子此番作为,可是忘记了自己故去的娘亲?”
李昭愿抬头,眼睛登时瞪得通红。
国师负手站在殿中,即使是满殿辉煌的灯火,依旧照不进他周身笼罩的黑暗。淡然的声音并未动怒,却让人闻之变色。
“秦朝王室,没有那一代帝王不想要从幽冥手里夺下这人间,即使是你纵情酒色流连花街的父皇,当年也曾如你这般冲动过。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酆都一纸令下,带走了你的娘亲。”
李昭愿掩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着,微微颤抖。
殿内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太子,吾这千百年来守着大秦的人间。若你为了人间请吾退,吾可退,幽魂司可退。”
国师信步上前,握住了殿前挂着的宝剑,利剑出鞘,指着跪坐在地的李昭愿。
“太子可知,这人间若没了吾,未必还是现在这个人间。”
李昭愿胸膛几起几伏,面色变了又变,最终恢复到一如往常般的冷静。他站起身来,轻轻捋顺外袍上的褶皱,将掉落的发丝仔仔细细塞进头顶的玉冠之中,不慌不忙地冲着国师再度弯腰行礼。
“国师误会了,人间可以无怨鬼,但不可以无国师。昭愿不敢请退幽魂司,也愿再供奉国师百年。今日之事,只因北荒战乱和朝中纷争而起,并无他意。”
国师轻笑一声:“太子说笑了。吾可信太子之诚意,但此事传回酆都,鬼帝未必肯信。那条山海青龙周身至宝,即便是对鬼帝的千载修为,亦是大有助力。”
凛冽的剑芒落在李昭愿的身上,寸步不让,一时间整个东宫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余沐沐在瀚海楼上观战亦是紧张万分,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濡湿。
那人虽年事已高,但身手敏捷、刀法凌厉,他似乎能够克制这幽魂司怨鬼的阴气一般,黑压压的怨气所布下的结界在他的长刀一指下,便犹如烈火融冰,簌簌消融。
阿悦听到她的传音形容之后,肯定来人便是他们巫族烛巫一脉的大祭司,樊图。
他焦虑地催促着青寒:“小青龙,你到底能不能挣开这铁链,大祭司孤身一人闯进来,现在定然危险的很。”
青寒化作龙形,周身灵力暴涨,那铁链紧紧勒在他的身上,摩擦着没有鳞片的伤口,鲜血很快将水面染红。
余沐沐通过血契链接看了一眼,登时气到怒吼:“青寒!你是不想活了吗?”
青寒暴动的龙形丝毫未有停滞,依旧硬挺着挣脱死死绞在身上的铁链,他沙哑的嗓音带着些许虚弱:“沐沐,没事的。这上面有元昊的阵符,青寒再用点力气,便可以挣开。”
余沐沐刚要再出声阻止他的自残式越狱,那边幽魂司的结界被大祭司的长刀劈开,结界之后的鬼差手持绝命刀朝着他冲了过来。
国师行事果然谨慎万分,滴水不漏,幽魂司众鬼差接了皇命奉旨清除世家怨鬼,约莫几乎已经尽数散出,但此刻幽魂司内留守的鬼差却依旧犹如黑暗的潮水一般,不知繁几,将大祭司紧紧合围在中间。
大祭司长刀威武,在身前上下翻飞,如繁花泄地,银光流转,将周身护的密不透风。以一人之勇敌上百鬼差,一时间,绝命刀竟毫无存进。
幽魂司院内的鬼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越来越多,在其院内的秘法和阵咒加持之下,不必顾忌天道雷罚的降世,一个个下手狠厉,眼看着大祭司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入下风。
余沐沐从地上的一堆符纸中翻出一堆驱鬼符,绑在傀儡上,施以灵力驱动,晃晃悠悠地朝着幽魂司的院子里飞去。
小傀儡鸟的脚踝上密密麻麻绑了一大堆的符纸,在一众鬼差的头上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余沐沐轻声念动口诀:“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轰隆!
一张张符纸在幽魂司上方炸裂开来,激起冲天的怨气和火光,直将这一方寸间的夜色照的恍如白昼!
阿悦从地牢里冲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余沐沐的空投炸弹在鬼差之中炸开的场景,他由衷地冲余沐沐比了个大拇指:“母老虎果然威武。”
余沐沐一次性催动了这许多符咒,经脉中的灵力都被透支的一干二净,她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强撑着恍惚的精神,通过血契链接查看着青寒的身影。
一声悠长的龙吟响彻夜空。
幽魂司的地牢犹如摧枯拉朽一般被自下而上的力量冲破,一条巨大的青龙腾空而起,盘旋在夜空之中。
整个京城的夜晚,随着青龙的现世,而苏醒了过来。
一盏盏灯火从窗户内亮起,照亮了京中的每一个大街小巷,照亮了千家万户,照亮了一个注定无眠的夜晚。
皇城之中,亦破天荒地挂出了灯笼,掌起明灯。
国师束手站在东宫殿内,透过窗户看着星河之下的那条青龙,幽深的眼神微微眯起,他亲自以阵咒之术于铁链上刻画缚龙诀,将这条青龙锁于地牢之中。
以他的伤势,根本没有破牢而出的可能。
除非……
他早就应该想到,纵使那条山海青龙受了重伤,就凭她那好徒儿那点子微薄的灵力,根本不可能鞭鞭带血打在那青龙的身上。
那血,是她自己的。
国师仰天长笑,当真是情深义重,难怪那条青龙会那般肯定的和她结下生死契约。
李昭愿不知何时站到了国师的身边,和他一起抬首仰望着那条青龙。
“国师,或许这人间的天,真的会变。”
国师并未看他,只淡淡地说道:“你又怎知,变了会比现在更好?”
李昭愿拱手行礼:“昭愿不知,但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希望才有勇气走下去,不是吗?”
国师冷笑一声:“希望?若你活的够久,便知道,世上最害人最折磨的,便是希望二字。”
李昭愿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板:“万幸昭愿如今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