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下瀚海楼,侍立在旁的宫人为他穿戴整齐,披上黄袍,梳好头发,郑重地戴上玉冠。
李昭愿跪伏在皇宫门口,额头贴在地面上,死死拉住父皇的衣袍,泣不成声。
皇帝蹲下来,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衣角从他的手心拽了出来。
“傻小子,人活一世,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呐,哭什么?”
皇帝伸手拂去李昭愿脸上的泪水:“父皇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你娘啦,她要是知道你父皇天天去听小曲儿逛窑子,定会生我的气。父皇要好好去陪陪她,哄哄她。
你嘛,也不要总板着个脸,将来找不到媳妇儿的。女人嘛还是要哄的。”
李昭愿泪眼模糊,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惹下这般大的祸事,都是儿臣的错。”
皇帝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哭啦昭愿,你做的很好,青龙现世这等良机本就不该错过。
是酆都害怕了,害怕你这把火将人间烧出不一样的天。
朕为你取名昭愿便是希望你能昭朕毕生之愿,我儿做到了。
朕将这人间交给你,很放心。”
皇帝站起身,孤身一人迎着朝阳的万丈霞光,赫然走向那九驾阴龙拉着的棺椁。
一众宫人跪在皇帝身后,行三拜九叩大礼。
“恭送吾皇驭龙宾天!”
余沐沐坐在瀚海楼上,在一片哀乐之声中抱起皇帝留下的酒坛,浊酒入腹,满眼怆然。
京都之中的幽冥鬼差已尽数被国师打开的鬼门收走,无人看管。她如昨夜一般轻巧地溜出宫门,举起傀儡问道:“阿悦。你知道悦芳阁在哪吗?”
阿悦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傀儡那头响起:“你一丫头是怎么知道悦芳阁的?悦芳阁的柳媚儿唱的那首《浮生酒》可是这京中一绝……你爹刚死,你就要去听小曲儿,这样好吗?”
余沐沐抬起酒坛灌了一口,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就说怎么走。”
她拎着酒坛子晃悠到悦芳阁的时候,人已半醉。
散魂鞭在桌子上拍地山响:“柳媚儿!出来!唱曲儿!”
悦芳阁的小厮刚要上前轰她,妈妈眼疾手快地拦住他。
京中百姓谁人不知国师的名讳,这女子手里的那根鞭子和国师的散魂鞭一模一样,这夜里方才让那群鬼差闹了一通,他们区区一个青楼如何开罪的起国师大人?
“快!去请柳媚儿下来给这位姑娘唱曲儿!”
丝竹之声响起,宛转悠扬,如繁花泻地,初雪新霁。
杯盏相思意,烟云皆入喉。
余沐沐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直灌到眼前一片朦胧模糊,她依稀透过这缱绻旖旎的舞乐,看见南山的风雨,幽魂司的烛火,皇帝赤着的双脚,还有青寒盛着星光的眼眸……
她呆呆地看着,带着哭腔的声音因着醉酒有些含混不清:“青寒,你是假的吗?你是血契传来的虚影对不对?你和漂亮小姐姐走了,沐沐没有龙了。”
青寒站在桌前,周身散着一路奔波而来的寒气,皱眉低头看着酩酊大醉的余沐沐。
她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沾着斑驳的血迹,脏兮兮的手扯着自己的衣裳,扬起的小脸上满是泪水,还拼命忍着眼泪颠三倒四地说着醉话。
“我不哭。我不是亲生的。我叫余坚强,我没哭!”
青寒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眉头越拧越紧,一向柔和的眼神中含着煞气瞪过去。
他方才离京半日,还未走远,她就给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他不由分说地把余沐沐拉起来,弯下腰背在身后,朝外走去。
一道墨色的身影站在门口,背对着他,淡漠的声音问道:
“你要带她去北荒?”
青寒没有作答,一手搂紧了背上的余沐沐,另一只手指尖划出凛冽的寒芒,对上国师的身影。
国师浑然不觉地转过身,看着青寒:“她已立誓会封印山海,右手腕上有血誓的印记。你还要带她走吗?”
余沐沐的手顺着他的肩膀垂在青寒的胸前,他连看都未看一眼,目光坚定道:“青寒和沐沐立下生死契约,不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她。”
“哪怕她不惜以命封印你的族人?”
“她定有缘由。”
国师轻轻笑了起来,侧身让开身后的道路:“吾今日没有鬼军,修为耗尽,拦不住你。你且好生养着吾的徒弟,两年后,吾自会上北荒去找她应下血誓。”
青寒背着余沐沐从他身前走过,头也不回道:“只要你身死魂销,便没有血誓。而且,不用两年。”
余沐沐伏在青寒的背上,对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只默默地掉泪,似是要将方才喝下去的酒都从眼睛里流出来一般,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他的身上,濡湿了他的衣裳,烫的青寒心里一抖。
他的眼神扫过她皓白的手腕上那道刺目的血誓印记,如鲠在喉。
是元昊又威胁她了吗?
她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吧,她一向要强,醒着的时候,从不会这么哭。
青寒轻声安慰着背上的人:“别哭了,沐沐。我回来了,一切有我。”
余沐沐趴在他的背上嚎啕大哭:“可小龙人我背叛你了,我犯错误了,你会恨我,你不会再喜欢我了。”
青寒耐心地哄着她,任由她把脑袋搁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拿着自己的衣服擦泪:“是元昊威胁你。青寒不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