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吴到无锡,不过短短几十里。
苏醒总是喜欢做公交车回家,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或者说癖好。尤其是那种一站做到底的公交,不用去时时刻刻地担心坐过站的风险,找一个靠后的位子,倚窗而坐。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喜欢看窗外各色各样的人,从穿着猜着他们的职业,从表情想象着他们的性格,从身边人构建着他们的关系。
但现在她越来越不愿意去想了,她觉得这是胡思乱想。人和人之间似乎没有她想象出来的那么大区别,一样地疲倦、一样地逐利、一样地为生活所累。小时候看过一部古代电视剧,里面有个千金大小姐坐在轿子里看街上的行人,说,为什么她每天见到的都是俗人,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一个人让她惊鸿一瞥?长大后,她又看过一部现代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是个空姐,喝酒喝得半醉半醒,摇晃着酒杯憧憬,说,与你同样的人要靠你鼻子去闻,隔着八丈远,你也能嗅到同类的味道。
这样的人会遇到吗?或者说,真的存在吗?
苏醒不知道。她只知道星空和土地只有在地平线才能交汇,而地平线是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她只知道田野只有在远方才显得美丽,靠得近了,田野也会变成苟且。
坐在公交车上想着这些,苏醒忍不住自嘲低笑。她想像夏媛媛那样大大咧咧地活着,但她永远只是“俗人一身愁”的苏醒。
突然,她透过车窗看到了小莫子。
这让她有些惊讶:小莫子正在闹市区摆着一个地摊,摊上全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几个城管围住了他,他一边据理力争着什么,一边匆忙地收拾着自己的摊位。
这是苏醒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莫墨,不再是那个喝着酒,用一个一个故事来解释人生的小莫子;而是脸上布满了懊恼,动作里全都是狼狈,落魄地像一只仓皇而逃的兔子。
苏醒矫情地有那么一瞬间想哭,却不是为了莫墨。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苏醒不是城里人,家住在无锡的乡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去中吴找工作谋发展。
推开家门的时候,狗叫了两声,然后就钻到她的腿边,围着她的小腿打转儿;爸爸从客厅伸出脑袋,见到苏醒,先是笑了笑,说:“回来了?”
“嗯。”苏醒走进客厅,把包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妈妈呢?”
“出门打麻将了。”爸爸说,“吃过没?”
“没呢!”
在苏醒说“没呢”的时候,爸爸已经端上了饭菜:米饭,青椒肉丝,一锅鸡汤。
苏醒大口大口扒着饭的时候,感到了一阵怪异的沉默,不禁抬头。
看见老爸正在抽一根烟,烟屁股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烟头的烟灰已愈一寸,却不见掉落。他托着下巴,正看着苏醒。
苏醒有一种错觉:老爸的整张脸,都被这烟雾缭绕的香烟,染得熏黄。
“爸,你怎么了?”
这一声叫让老爸反应了过来,一动烟灰就落在袖子上,他一边掸一边长长出了口气:“那个,有个事儿----”
“嗯?”
老爸看了看客厅墙上的布谷鸟钟,皱了皱眉:“你陈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约好了三点----”
“在哪儿见面?”
“她带着小伙子到我们家来。”
“哦,那我抓紧吃,吃完补个妆!”苏醒其实觉得,刚刚到家的女儿应该在饭后享受一顿美美的午觉,但她又明白不可以拒绝。索性装得很积极,以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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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四十五的时候,陈姨就到了,背后跟着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
陈姨还是老样子,胖乎乎的脸,两边的耳朵上挂着一对大到吓人的金耳环。
“苏醒回来啦?”她明知故问,以缓解突然尴尬起来的场面,一边又拉过身后的男人,“小陈,进来啊,不要拘束!”
那男人这才上前了两步,苏醒也才看见了他的样子。
个子很高,很瘦。一身黑色的西服显得略大,于是就更凸显了他的瘦骨伶仃。头发挺长,被烫成了微卷。戴着一副眼镜,小眼睛,高鼻梁,单看颜值,还算不错。
他有些拘谨,一双手先是垂着,又插到口袋里,最后又拿出来垂着,显得无所适从。苏醒很理解他这个样子,毕竟,相亲本就尴尬,再加上是别人的主场。或许把场景换成小熊咖啡馆,他就能够放得开很多。
“我们是,一起聊聊,还是让两个年轻人单独聊?”陈姨这话是问老爸的,她常年帮别人介绍对象,经验十足。
“让他们自己聊吧!”老爸说。
苏醒很感激老爸的态度,毕竟她还从未经历过带着家人一起相亲的局面。
陈姨拉着老爸的袖子出去了,把客厅留给了苏醒和男人。
“坐吧,别客气!”苏醒在自己家,显然需要主动一些,指着沙发说道。
男人坐下了,咽了咽口水。
“要不要给你倒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