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顺朝最后的日子里,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血雨腥风之中。
户部马侍郎的案子牵扯出一串参与假银案的官员,锦衣卫的缇骑和东厂的番子们日夜出没,满京城的抄家抓人。
诏狱和刑部、顺天府的大牢一时之间,人满为患。
京师内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按说进了腊月,应该是采买年货最热闹的时候,但因为满街的锦衣卫们和被抄家之人悲痛的哭嚎声,闹得百姓们都不敢随便上街,以免冲撞到了办案的差人,来寻自己晦气。
马侍郎全家被夷了三族,外加十几个牵涉在内的官员和家人都被砍头。
按常理,新年之前刑部不会动兵刃,以免有违天和,就算是砍头也会等到来年秋季处决。
但是朱见深并不想让这群人活到成化年间,责令刑部在除夕之前,将所有该杀的人都杀了。
这便就出现了北京城的年底,几百号人排队等着杀头的盛况。
位于西四牌楼的北京西市,是京内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同时也是法场。就这几天,人犯的鲜血在青石板路上流了几天几夜,三里之外都能闻到一股冲天血气。
哪怕前几天下了一场豪雨,都冲不掉扑鼻的血腥味。
按照常例,被砍下的人头是要悬挂在街口木桩子上示众,用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这也就是“刑囚于市”的由来。
明清两代京城处决犯人的法场一个是在西市,一个是在菜市街,都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但是你作为一个小老百姓,年底了高高兴兴揣着攒了一年多的银子,准备到市集里买几件新衣服,新鞋子,胭脂水粉还有糖果瓜子。
结果还没踏进街口就闻到冲天的血气,一抬头,几百个被风干的脑袋瓜就跟你家门口挂的腊鸡腊鸭一样迎风招展。
你说你还逛不逛了,还买不买了,还高兴不高兴了?
京师的百姓们很不开心,京师的官员们也过的不舒服。
在今年七月时候,皇帝陛下就已经恢复了于谦在景泰年间建制,又在先皇复辟后被撤销掉的“京师十团营”制度。更是把被景泰帝剥夺了兵权,赶回老家的大将郭登召回北京。
那时候,陛下就已经隐隐显出要为于谦昭雪的苗头。
但是太监牛玉还在,他是英宗陛下遗诏的见证者,见证过当今皇上,是如何指天誓日地对着他的父皇承诺,永远不会为景泰帝,为于谦等人翻案的。
八月,吴皇后被废,太监牛玉被赶去南京种菜。
十二月,就在今天,除夕日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上。
当今圣上宣布,等到来年开年就要下诏,为于谦于尚书昭雪,并且准备亲自为他撰写祭文。
以内阁首辅李贤为首的众臣,无不欢欣鼓舞,有些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另一边,一次次企图把“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顶大帽子戴在年轻皇帝的脑袋上的“言官”“谏官”们,被皇帝明目张胆的“不孝”“辱父”行为给气到出离愤怒了。
联想到之前皇帝废了吴皇后的行为,这帮大臣们脑子一转,终于找到了攻击的目标——这一切都是万妃的错!
是了,说到底,这场年底的大杀戮的发端也是因为万妃的弟弟,锦衣卫千户万达折腾出来的。
万妃这个妖妃!
万达这个鹰犬!
万氏姐弟这两个祸国殃民的妖人!
“这些言官有病吧,为什么要骂我?我只是办了案子,他们不骂贪银子的人,骂我做什么?”
北镇抚司膳堂,正在切羊肉的万达听了邱子晋传来的话,气的放下刀子,大叫冤枉。
关键是,我姐姐又怎么碍着他们了?
真是人在宫里坐,锅从天上来。
“那些言官不就是干这事儿的么?就跟厨子就是做饭的,更夫就是打更的一样。给皇上和皇上喜欢的人找不痛快,是他们的职责。这是祖宗规定的。”
邱子晋在厨房兜兜转转,东拿一块肉,西喝一口汤,让人怀疑他一会儿还吃得下东西么。
最近为了马伟的案子,他们刑部也是没日没夜,干的昏天黑地,终于在过年前把案子给了解了。
今天是年三十,一大早,万达身边那个说话面无表情的大个子,走到刑部后堂的书记处,通知他万大人晚上做全羊宴,让他下了值到北镇抚司走一趟。
高兴的他当时差点都跳起来,连日加班干活的疲累完全一扫而空。
“你在调什么呢?那么香?”
兜了一圈,邱子晋闻到一阵异象,好奇地凑到万达身边问道。
“先不告诉你。”
万达神秘地笑了笑,“这个可是我今后发家致富的本钱。”
“万千户还会缺钱?陛下给了那么多赏赐呢。”
邱子晋抱着一叠麻花,吃得咔嚓咔嚓地问道。
这次的案子办的漂亮,朱见深姐夫龙心大悦,一挥手又赏了万达几百两银子还觉得不够,把他的锦衣卫千户升为了世袭锦衣卫千户。
也就是说,万达的子子孙孙以后不出意外,生下来就捧着皇家铁饭碗。
因为他还没成亲,母亲也死了,没有妻子和母亲可以封赏,朱见深干脆就把万达的嫂子张氏封了个四品诰命夫人。
反正长嫂如母嘛。
“呵呵,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会用从内库里发出来的银子么?”
万达眨了眨眼睛,“一语双关”地答道。
现在内库里的假银已经全部被查抄了出来,集体销毁。
但是之前三年里,赏赐群臣所发出去的那些银子,有多少真的,有多少假的,谁也不知道。
不说之前的大行皇帝了,就是新帝登基后,短短一年内也封赏了很多大臣啊……
朱见深决定就这样吧,朕和朕的爹就是发了假·钞了,反正你们也不敢真的花出去,继续供在家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