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曲子后,众人期待已久的菜肴,被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这,这哪里是‘素菜’,分明就是荤的吧!”
看着一桌的鸡鸭鱼肉,本来听曲子已经听的想打瞌睡的邱子晋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这是‘冰糖蹄髈肉’,这是‘糖醋鱼’,‘响油鳝丝’、‘糖醋排骨’、‘蟹粉豆腐’。这个厉害了‘油焖大乌参’!”
看着这色泽,闻着着香味,实在让人食指大动啊!
万达也是被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惊艳到了。
说实话,就这一桌子的食材和这个烹饪的水平。除了临水居这样的大酒楼,次一点的馆子压根做不出来。
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园子里刚烧好端上来的,不是从附近的酒楼叫来的。
一个青-楼的后厨有这样的水平,实在有点过分了啊……这不是抢专业厨师的生路么。
夹起一块“冰糖蹄髈肉”放在口中微微咀嚼了一下,万达眼珠儿一转,看到同样满脸惊奇表情的邱子晋,笑着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还真是素的……不过乍一口吃下去,还真的尝不太出来。”
“真的么?”
杨休羡也好奇地夹了一块“鳝丝”,咀嚼了两口,微微一笑,“吃不出来。”
“我也吃不出……”
邓翔摇头。
“高会,你怎么不吃?很好吃的!你也尝尝啊。”
万达看了看高会没有动筷子,催促道。
这人怎么了?平时不是吃饭最积极么。
杨休羡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见他浅尝了一口后,就停下了筷子,一脸严肃的表情。
恐怕也是被这浑似荤菜的素食也惊呆了吧。
这‘仿荤菜’做的惟妙惟肖,完全称得上是以假乱真,也只有像万达这样科班出身的厨子,和邱子晋这样的老饕才能在第一口分辨出来了。
“这‘蹄髈肉’是用冬瓜做的。这‘糖醋鱼’看着像条鱼,其实是用豆皮扎成了鱼的形状,里面是各种山珍。‘响油鳝丝’的鳝鱼是冬菇。‘糖醋排骨’是莲藕裹面粉。‘油焖大乌参’就是油焖冬菇木耳蘑菇。至于‘蟹粉豆腐’就更简单了,上面黄色的蟹粉就是蛋黄加醋,所以吃起来有蟹肉味。”
万达指着一道道菜,侃侃而谈,听得众人皆是一愣一愣的。
素菜荤做,以假乱真,这“忘我阁”的后厨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啪!”
就在众人啧啧称奇之际,不知为何,今天有些反常的高会,突然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好大声响。
万达朝对面望去,便看到这家伙满脸通红,怒目圆睁的模样。
吃个饭居然还发起火来了?
“妈妈,我这兄弟恐怕是喝多了,我拉他出去吹吹风,麻烦您派人送一碗醒酒汤来。”
邓翔同样也是纳罕不已,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找了个由头,打了个圆场,拉着高会就往院子外面走。
这林三娘也是见惯了市面的,立马笑容满面地退了出去,吩咐外面站着听差的龟-公去后厨去醒酒汤——欢场地方,这种东西是常备的。
邓翔把高会拉到院子内一个没有灯火的地方,刚要问他为何突然失态。这家伙就跟泥鳅似得摆脱了他,拱起身子,悄悄地跟上了前面的龟公。
邓翔只是稍稍迟疑了数息,就跟在他两三步后,一同潜入了厨房。
这边吃着东西,那边的音乐声也继续着。
杨休羡知道高会不是个随便惹事的人,邓翔更是油滑的很,虽然疑惑,倒也不很担心。
再看眼前的万达和邱子晋两人,为了争一块“假乌参”都快打起来了,更两只抢食的猫儿似得,不由得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细细打量起房中的装饰。
他对那副水月观音图最是好奇。
一般这种大型的挂轴,都会供奉在佛堂内,供虔诚的信徒——通常为女子,一日三炷地祷告。挂在这种地方……虽说很好地营造出了出尘忘我的格调和氛围,和这楚馆的名头一致,确实实打实地亵渎了观音大士了。
杨休羡虽然是个武夫,于书画方面没有太大的研究,但毕竟出身名门,从小打眼前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也看出这幅画用笔不凡。
尤其是这观音大士的衣带褶皱,颇有点“吴带当风”的味道了……
他不由得向前两步,趋近画轴细看。
“蹬……”
突然间,那身后的琵琶发出一声铮鸣之声,原本流水般流畅的曲子为止一滞。
杨休羡猛地回头,就连万达和邱子晋都停下了筷子,抬头望向帘子。
当林三娘端着醒酒汤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东船西舫悄无言”的一幕。
“怎么了?”
将醒酒汤放在桌上,林三娘笑着问道,“几位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说着,已经略有些纹路的眼角,朝着本应该继续演奏的琵琶女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琵琶声再一次响起。
只是连万达这种毫无民族音乐素养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姑娘的弦子没按在调子上。
不知道是心慌,还是手软了。
“没事,刚才姑娘弹错了一个音,被我的朋友听出来了。没多大事啊,妈妈别责怪她。”
杨休羡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回到了座位上。
“啊呀,这不就是古话里说的‘曲有误,周郎顾’么。公子们都是风雅人物,小女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连“周郎顾曲”的典故都知道,这妈妈还真是个文化人。
林三娘掩嘴笑道,看了一圈,没见到刚才醉酒的那个大个子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刚想要问,就见邓翔搀着满脸通红,脚步虚浮的高会走了进来,边走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几杯就醉了?我看你平日也不止于此,难道是此处酒水太烈,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高会一言不发,走到桌边就双手趴着桌子,将脑袋满了进去,竟是要睡觉的意思。
果然是个穷货,山猪吃不了细糠!
林娘子暗中骂道,脸上却是依然笑意盈盈,“这位公子怕是吃醉了。这屋子后面有间净室,备有床榻被褥,我让人伺候公子在这里歇息吧。”
“不用不用,头一次来,没有歇下的道理。”
杨休羡朝邓翔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高会身边,作势“摇醒”了他。
“今日就到这里吧。过几日,我们再来喝茶。”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不是很多,却也足够让林三娘子的呼吸为止一滞了。
和很多古装剧里,主角配角们进了青·楼就迫不及待地要见花-魁娘子不同,这古人进欢场,尤其是高级欢场,那规矩多的很。
头一次去,不论身份如何,一般吃能喝酒、吃席、听曲子。打过几次“茶围”,钱也散出去两次后,才能登楼上榻。如果银子没到位,那也就止步于此了。
当然了,退款是不存在的。
但也不准过夜。
一直到登楼几回,和妓-子们熟络起来,才会有过夜的资格——这时候已经不知道散了多少金银出去了。
如果感情好,想要形成长期关系,那还要掏出银子为她“梳笼”。
那还要像模像样地为备好四季衣服、首饰和小厮、使女。不然亏待了妓-子事小,被人知道自己扣扣索索那就丢了脸面了。
某知名小说里,西门大官人为了梳笼李桂姐,花了五十两银子做准备,相当于将近花了小四万元人民币吧。
林三娘最喜欢这种识趣懂行,又出手大方的客人,接过银票后,连看向已经“醉”得毫无知觉的高会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听眼前这位大爷说过几天还要来喝茶,那就是要做长久的买卖了。林三娘转身对着帘子里头轻柔地说道,“姑娘出来见一面吧。”
看来经过这几个时辰的“品评”,林妈妈终于觉得这群人有资格成为她的“目标客户”了。
琵琶女放下琵琶,站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上前,打开帘子。
引入眼帘的,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俏佳人,穿着鹅黄色的扣身衫子,湖蓝色的裙子,傅粉施朱,云鬓如鸦,十指纤纤,纤秾有度。低垂着脸儿,不敢抬头瞧人。
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也是粉团似得,眼睛溜圆,可能还不是很晓得事情,直蹬蹬地看着眼前的一群男人。
在看到角落里窝着的高会时,小丫头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妈妈,你的姑娘不介绍一下自己么?”
杨休羡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指了指琵琶女,状似有些不满地问道。
“公子莫怪,我这女儿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
高会的肩膀一抖。
被邓翔一把压了下去,继续“睡觉”。
“那真是可惜了,本以为姑娘琴艺颇佳,必然也有一副好嗓子。”
杨休羡无限惋惜地微微摇头,“不过也更忍人怜爱了。”
说着,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
“给两位姑娘买果子吃。”
大方的让万达都替他心疼起来。
众人被林三娘和龟-公一路送到院子口,约定好了半个月之内必然再次光顾,这才往坊门外走去。
来的时候华灯初上,现在已经到了这平康巷里最热闹的时候。正所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走在路上的人无不醉醺醺的,互相调笑追逐。更有闹得过分的,拉着小娘子就在路上相起嘴来,全然不管周围人的笑骂。
比起未来的酒吧一条街,开放的程度不遑多让。
这一切让没怎么体验过京城夜生活的万达看的津津有味。
可能也就是这样的年代,经济高度发达之后才会产生了影响深刻的心学一派,才会产生了对市民市情描写得鞭辟入里的四大名著,和被称为写尽了人心世道的《金-瓶-梅》吧。
一出了房门,本来半个身子挂在邓翔身上的高会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跨步向前,一个打横,立到了万达和杨休羡的面前。
“大人……”
高会抱拳,这个向来木讷的男人此刻的嗓音甚至微微发抖,眼眶微微发红。
万达早就猜出他刚才是装醉,只是不知道原因。
“大人,帮帮我,也救救那些女孩子。”
他单膝下跪说道。
恰巧此时,一对东城兵马司的人走过,见他们这群人举止古怪,边呼啸着围了过来。
“正好了,从这里走回北镇抚司也太远了些。”
看到为首的队长在认出他们的身份后,露出一脸尴尬又讨好的表情,杨休羡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借东城兵马司的衙门谈谈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