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汪大当家的,不但为人快人快语,做事也是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早,万达刚走下楼,准备给众人弄早饭。就看到盘家兄弟两人,已经领着牙人,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万掌柜,走啊,去看铺子。”
万达抬头看了看还没亮透的天,换算了一下时间,发现现在不过才早上六点多……
看什么铺子要那么早?
盘光不但带了牙人,就连早餐都给带来了。
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的,正是昨天见过的那位“多多”姑娘。
她站在门口的石阶上,端着放着一个陶制罐子,几个空碗,几个炸果子和各种小菜的托盘,整朝店里头不停张望。
“万掌柜,昨天的‘那个人’呢?”
她有些害羞地问道。
“谁?我们里面好多人呢。”
万达被他问得没头没脑的。
“就是昨天抢了我鞭……啊,杨大哥!”
看到杨休羡正从楼上下来,多多端着盘子,热情地走了进去。
“杨大哥,早啊。”
她麻利地将热粥从罐子里头盛了出来,将粥碗放到桌上,热情地拉住杨休羡的胳膊,努力地组着了一下语言,指着桌上的粥菜说道。
“这个……我知道,你们汉人早上都有喝粥的习惯。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我熬了一个早上了。”
她端起碗,递到杨休羡面前,一双乌黑的眼睛波光盈盈。用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他说,“杨大哥,你试试。”
多多和盘家兄弟他们虽然住的地方已经完全汉化,但是在饮食方面,还是保持着一早就喝加了各种调料和蔬果的油茶的习惯。
昨天自从被杨休羡抢过鞭子,这小丫头整晚就对这位长得白净又高大的汉人男子念念不忘。
他俊俏的面庞,高大的背影,潇洒利落的伸手,让多多一想起来就脸红心跳。昨天把小主人带回夫人那边后,她就开始失魂落魄起来了,就想再见他一面。
昨天因为主人要待客,以她夫人丫头的身份不便出席,只能在厅外偷偷看着他们在里面喝酒吃肉。
散了席,她向盘光打听了这些人的消息,才知道他们是从京城到浔州城开酒楼的,以后就常住在浔州不走了。
那个矮个子的小伙子是他们的掌柜,其他的都是伙计和随从。
她这边还在感叹怎么如此一表人才,身手不凡的男子汉只能在酒店里给人打下手。
那边又听说主人要和这个“万掌柜”结拜,到时候两边就有了走动,要长长久久地交往起来了。
听到这里,多多顿时心花怒放。
他们这一行人里,都是半大的小伙子,一个女人都没有,似乎都没有成亲的样子。
要是在浔州城里定居下来,必定是要在这里娶妻生子的。
那,那她一个夫人的侍女,配一个掌柜的随从……好像也还说的过去。
抱着绣花枕头,多多越想越开心。
这个热情奔放的瑶族姑娘,今早鸡还没叫的时候,就起来洗手做羹汤了。
按照汉人的口味,熬了浓浓的米粥,又去街上买了油炸果子来配。把一切吃食都准备好了,天才刚亮。
盘光正要出门,就被她拦了下来,说也要跟着一块去那个“似锦酒楼”看看。她得了夫人的命令,要去慰劳慰劳救了小主人的恩人。
盘光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带上她。
也幸亏是跟着盘光一路走来,不然就这旮旯,她一个人压根找不到。
杨休羡看着小姑娘充满了期待的眼神,以他的毒辣眼光,如何看不出来这丫头怕是对自己有了好感……
“掌柜的,难得有人送来早餐,一起来吃啊。”
他避开那碗粥,拿起油炸果子,冲着万达说道。
“啊……盘大哥吃了没有,要不然一起用点吧?看铺子时间还早了些。”
看到其他人陆陆续续都下了楼,万达干脆邀请盘光一同用餐。
于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十八岁姑娘的一番心意,就全部喂进了一群大老爷们的胃袋里。
除了杨休羡,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了多多姑娘的心思,毫无心理负担地用起餐来。
吃的最多的当然是邱子晋和梅千张。
尤其是梅千张,边喝粥还边抱怨,怎么配的都是咸菜。然后端起粥碗走到后面厨房,自己给自己加了两勺糖。
看到多多气得差点又要掏出她的小皮鞭,杨休羡第一次觉得梅千张这张欠揍的嘴,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吃了早饭,万达、杨休羡和高会跟着盘光和两人牙人一同去街上看铺位。多多万分无奈,只好端着盘子和碗回汪府。
而邱子晋和梅千张,则有另外一个“重大任务”等着他们去解决。
“卖萝卜,水灵灵穿白袄子的萝卜,穿紫衣的茄子,穿绿裙的青菜,都来看看啊。”
“上等白布、花布、黑布,都贱卖,贱卖啦。”
早晨的市集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叫卖声。人挨着人,人贴着人。
空气中有炸物的香味,泥土和河鲜的腥味,还有热气腾腾的人味。
汉人,苗人,瑶人们的男男女女们背着背篓,提着菜篮,在鲜活蹦跳的鱼虾,刮拉生脆的蔬果,生猛无比的禽类与各种杂货零伴中来回穿梭。
“漂亮小哥,买点什么回去吧。”
蹲在街边卖活鸡的大妈,热情地举起一直浑身黑色羽毛的大公鸡,直接怼到了邱子晋的面前。
邱子晋苦笑着后退了一步,踢了踢蹲在街角边的梅千张。
“到底看出什么了么?”
梅千张嘴里叼着根稻草,把衣服的下摆撩的高高的,塞进腰带里。两只袖子用一根臂搏扎起,要不是他脚上还穿着鞋子,就这模样跟当地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看出来了。”
梅千张将嘴里的稻草往地上一吐,冲着邱子晋抬起手。
“干嘛?”
邱子晋疑惑地问。
“给我两个铜板,我有用处。”
“你的钱呢?”
邱子晋下意识地抱住钱袋子。
“我的钱都留给我-干娘了。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梅千张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不是发誓了不偷东西么,也就没钱了……哎,就当你借给我的,等我发了月钱,还给你就是了。”
那个小万大人在小港的时候说了,之后到了浔州开酒楼,让他做跑堂的。
他给他开月钱,每个月一钱银子。干得好,客人给的赏银都归他自己,就是不准他以后再偷鸡摸狗。
当时听到“一钱银”子的时候梅千张都笑出声了。
自从当了“一剪梅”,他梅千张什么时候缺过钱?
一钱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不过谁曾想到呢,现在他还真的要靠这小小的一钱银子来过日子了。
邱子晋将信将疑地打开钱袋,从里头掏出两个铜板。
“你可别再骗我了啊。”
邱子晋对他的行为有些心理阴影。
昨天晚上万大人让他们两个今天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他还想拒绝呢。
算了,被骗就被骗吧,就当是“为国尽忠”了。
将两个铜板放进梅千张的手心,邱子晋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我现在要干什么?”
“找个铺子,喝喝茶,吃点东西。”
梅千张指了指头顶。
“午饭之前,必定回来找你。”
邱子晋乖乖地点了点脑袋,找了个吃糖水的铺子要了一碗甘蔗水。
捧着粗瓷碗,他看着梅千张跟泥鳅一样,三扭两扭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梅千张真的会回来么?
他不是一直想要找个机会逃跑么?
邱子晋从兜里掏出一包瓜子,一边喝甘蔗水一边嗑瓜子。
照他的意思,应该派高会跟着梅千张才对。
高会身手好,盯人的本事也高。
像他这样的一介书生,都没握过比毛笔更重的东西。这梅千张要是真的溜了,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啦。
也不知道两位大人在想什么……
邱子晋这边把瓜子嗑的“咔咔”作响,那边梅千张大摇大摆,吊儿郎当地走到一个推车卖糍粑的小摊前。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常年在这里煎糍粑的关系,满身的油味,衣服上都是点点油渍。
推车的下面烧着个碳炉子,上面是个扁平的铁锅,正同时煎着五六个米黄色的糍粑。铁锅前放着一个粗黑的罐子,是用来收钱用的。
“多少钱一个?”
他用当地话对着小贩问道。
“一文钱一个。”
对方也只当他是本地人,眼皮都懒得太一下,用小铲子给糍粑翻面。
“来一个。”
梅千张说着,从胸口的衣襟出掏啊掏啊,摸出一个铜板,扔进了黑陶罐里。
梅千张扔钱的时候,故意“不小心”掏出了两枚铜板。
其中一个被他丢进了罐子里,另外一个则坠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下,落在了摊主的脚边。
摊主铲糍粑的手顿了一下,看到眼前这个小伙子浑然不觉的表情,偷偷地将腿往前伸了一伸,把那一枚铜板踩在脚底下。
梅千张接过包在小片油纸里的松软糍粑,大口吃了起来,边吃遍转身。摊主这才放下铲子,弯下腰,去捡那一枚铜钱。
“嘿,一大早的运气还真不错。”
他拿着铜板站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刚想要将其扔进罐子里。
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用来装钱的陶罐整个都不见了。
再定睛一瞧,前头那个慌慌忙忙跑动的人,不就是刚才买糍粑的那个客人么。
“哎!小贼,哪里跑!”
摊主当下从车摊后面跳了出来,抡起铲子就开始追。
他一把年纪,哪里是梅千张的对手,跑了两步就看不到人影了。
另一边,城郊的某个破庙前。
梅千张捧着罐子,拿起两个铜板,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都是油烟,难闻死了……”
本来还想拿两文钱回去还给邱子晋的。
算了吧,那么臭的东西,怕会玷污了书生干净的手。
他嫌弃地将铜板扔了回去,用手随便擦了两下石门槛上的青苔,好整以暇地躺了下来。
果然,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两个长相猥琐,满脸狞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男人。往破庙这边走了过来。
“喂!小兔崽子,快起来!”
两个人看到梅千张一手支在脑后,横躺在寺庙的门槛上假寐,其中一个人伸出腿,就要往他肩膀上踹。
梅千张“咕噜”一下打了个滚,堪堪躲过了那人的一踢,懒虫似得滚进了庙里,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小兔崽子叫你爷爷干嘛?”
“我叫你起来!”
来人不假思索地回道。
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这泼皮无赖占了便宜。
“好你个臭小子,居然还消遣爷爷我!”
“呵呵……”
梅千张发出一声讨打的奸笑。
“臭小子,你是哪里人,怎么看着有点面生?”
对方看了看他的面孔,有些狐疑地问道。
“哪里人,本地人咯。”
梅千张也学着他,流里流气地答道。
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本土乡音,粗听之下,毫无破绽。
这无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撑着腰,也是满脸怒意的男人。
“本地人?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整个城隍庙的市集都是我们兄弟俩的?你跟谁混的,名字报出来,爷爷们给你小子留一条腿回去报信!”
这两人明显把梅千张当成来抢地盘的马前卒了。
梅千张猜的没错,刚才他和邱子晋在集市上走了一圈,他就看到这两人沿街收保护费呢。
那些摆摊的,卖东西的摊主,不论汉人还是僚人,见了他俩都乖乖掏钱买平安。
他就知道这片地界是他们两个的势力范围了。
今天的这个早市,就开在昨天庙会集市的地方。是城北边最热闹的所在。
而这两个家伙……
梅千张笑了笑,露出了两颗不怎么明显的小犬牙。
就是他“改邪归正”的“投名状”了。
“别,别打了,别打了……”
“爷爷,高抬贵手啊。”
不久前还气势汹汹,嚣张跋扈的两人,一个被梅千张踩在右脚的脚底,缩得跟烧干的虾米似得。
另个则是整个脑袋被梅千张牢牢按在柱子上,脸都扭曲得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