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晋吃惊地看着两老头,万没想到这两家居然连地都不要了。
所以,这才是“锦衣卫”的真正手段对么?
之前因为有万大人在,杨千户他还不便施展。如今万大人不过失踪了一晚而已,这杨千户一逮到机会,马上就发作了……
邱子晋觉得喉咙有些干燥,脖子后面凉凉的。
等万达和刘铁齿笑够了走回衙门里,丁老爷和郭员外也终于得以“开释”,放下香炉,穿上衣服,跪在正厅下头,等待发落。
原本来院子里狂跳的那群人,包括躺在角落里的八十八岁老头,和原先县牢里关着的那些年轻后生们,都穿上了衣服鞋子,被赶了回去。
杨休羡放了话,在他们一行人离开歙县之前,丁、郭两家敢有任何异动,锦衣卫的刀子可不是摆设。到时候血流成河,身首异处,可就是他们自找的了。
打点好了一切后,邱子晋决定在县衙升堂,审结此案。
邱子晋头戴乌纱帽,身着红底织金通袖襕蟒袍,腰间扎着白玉革带,脚蹬皂色白底皮靴,通身的斯文气派。
而坐在他身侧的万达,也是头戴乌纱帽,身穿白底织金飞鱼服,腰间配着威风凛凛的绣春刀,一条织锦吉祥云纹鸾带系在腰间,端的是英武非凡。
虽然这堂上之人,以万达的官位最高,但是邱子晋才是主审的监察御史,所以万达只是坐在他的左侧。
两位少年郎都是花一样年纪,玉一般容貌,一左一右分坐堂上,身后是红日出海的海水江崖纹图案,头上是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映着正午阳光,不怒自威,气势十足。
凭着见了,都想忍不住赞一声“好精神,好相貌!”,是足以扬我国威的大明之子,是代表国法威严的□□使者。
知府和知县,分别坐在两人身后,同样身着飞鱼服的杨休羡领着高会站在一侧,扶着腰间的配刀,挑着下巴,倨傲地看着下方所跪之人。
丁老爷和郭员外跪在堂下,经过刚才的那一番折腾,本来还算好的精神早就恹了七七八八。
如今又看到这满庭的官员,三班的衙役,和将衙署团团围起的锦衣卫官兵,那仅剩下的一点精神头和最后的倔强,也被消磨殆尽,只害怕地双膝跪地,颤抖不已。
“罗知县。”
邱子晋拿起惊堂木,放在手里垫了垫。
“下官在。”
“你也下去,陪他们一起吧。”
“啊?”
罗知县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当下愣住。
“怎么?要本官派人‘请’你下去么?”
万达斜着眼睛望了过来。
罗知县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今天一早他可算是见识过这群锦衣卫的手段了,可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自己乖乖走下去,他好歹是个官身,至少还能站着呐。
“砰!”
邱子晋抬起右手,重重地将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敲。
“升堂!”
少年巡抚,如同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脆生生的那一声,就是拨开一切迷雾的号角。
同时,站在两旁的衙役们,一同将拄着的水火棍如同雨点一样砸在地上,发出低沉又悠扬的“威武”之声。
看这眼前这宛如电视剧里经典镜头的一幕,万达那叫一个兴奋,忍不住挺起了小胸脯,感觉胸前的金色飞鱼今天更灿烂了!
“既然你们两家,已经放弃了那一块所谓‘祖坟’,那么这个案子,我们放到最后再审。”
邱子晋指着罗德,横眉道,“我先来判你这个罗德罗知县的‘失察’之罪!”
罗知县怎么也想不到,这巡按大人的第一个板子,居然会打到自己身上,顿时大叫冤枉。
“你叫什么叫?你这个糊涂县官,只知道一味结交当地土豪,迎奉往来官员。县内的民生则是两眼一抹黑。你还敢叫冤枉?”
万达觉得机不可失,也决定跟着邱子晋“狐假虎威”一把,双指并拢,指着罗德骂道。
“左右,剥去他的官服,摘了他的乌纱帽,先打十记板子。”
邱子晋从签筒里取了红头令签,往地上一扔。
两班皂吏俱是一愣,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责打顶头上司。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人敢动手。
“高会。”
杨休羡冷着脸吩咐道。
高会得了令,走下堂去,一把掀了罗德的帽子,将他两个胳膊往后一拧,扒下带着七品鸂鶒补子的官服随手往旁边一扔,又一脚重重踏在其背上,差点把罗县令踩出一口血来。
本来站在外头的锦衣卫们,见到这些本地的衙役们顶不上用,干脆自己跑了进来。
拖凳子的拖凳子,拿刑具的拿刑具,不由分说地将罗德按上板凳,拉下裤子,结结实实打了十大板。
要知道这打板子也是有学问的。有虚打和实打的区别。
所谓虚打,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听着动静吓人,看起来也是皮开肉绽。其实里头筋骨完好无损,回去将养两天,第三天就保管活蹦乱跳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那么实打,那就是实打实吃着力,又伤骨头又伤皮。打断骨头毁了筋,把内里脏器都打烂了,就算当时不死,回去也活不过几天。
还有一种打法,是外头看来完好无损,丁点儿油皮都没有破。实则内里已经是稀巴烂,骨头和筋都断了。
但凡在衙门里混的,小到芝麻点大的县衙,大到锦衣卫诏狱,都深谙这一套的运作方法。
这些水火班头也是以此为生的,犯人的家人们愿意花钱孝敬,给点好处,他们手上松松,人命也就保下来了。
若是遇到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犟货,或是家里穷的连孝敬老爷的钱都拿不出的,就不要怪他们下手无情了。
这些锦衣卫们是临时得的差使,自然也就谈不上事先拿好处。怎么打,打出什么样的效果,主要还是看上官的意思。
这锦衣卫和东厂里,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暗语。
只看着杨休羡杨千户双脚站成外八字,就知道今天这十下是意思意思,于是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就将人拉下板凳来,仍叫他跪在原地。
虽然只是“随便打打”,但是对于罗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够要了他的半条命了。
罗德趴在地上,哎哎直叫,却不敢喊“冤枉”了。
“大,大人啊……这,罗县令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不合规矩吧。”
坐在邱子晋身后的知府老爷见到罗县令如此,不由得感到一阵兔死狐悲,颤抖地问道。
杨休羡微微侧过脑袋,冷冷向看他,“大人可是同我们锦衣卫讲规矩?莫说在你这个小小县衙,就算是在宫里,也是由我等锦衣卫执行廷仗的。大人是有什么意见么?”
“不敢,不敢。”
知府大人终于知道自己只是个摆设了,乖乖闭上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邱子晋感激地朝万达和杨休羡点了点头。
这十板子“杀威棒”,就是杀鸡给猴看的。
他就是要给这丁家和郭家两家人瞧瞧,若是敢再有所隐瞒,或是胡说八道,县令的下场就是如此,更不要说他们两个普通老百姓了。
“我问你,在歙县境内,若有人口新增和死亡,是否要在衙门登记,记录在黄册上?”
“那是自然。”
罗知县半跪半趴在地上,不住点头。
从洪武十四开始,大明朝就开始实施“里甲制度”。以一百户普通人家和十户里长人家为“一里”,里长负责该“里”的日常管理,每年都要轮换。
但凡有其所属的“里”内有人出生和死亡,以及出嫁,迎娶,入赘等人口-活动,都要登记在所属的黄册内。
然后集结到县衙中去。这样县衙才能知道其统治地方的人口,已经每家的劳力和田地状况,可以以此为依据摊派徭役和赋税。
“既然如此,你这歙县之下,出了一个‘男鬼’,一个‘女鬼’的事情,你怎么不知道呢?”
万达趴在桌子上,看着罗知县,笑着问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
罗知县茫然地抬起头。
刚才邱巡按问的是黄册登记,这万镇抚怎么又扯到鬼神之说去了?
难道他一个堂堂县令,还要学道士捉鬼降妖不成?
“我都说你这县令好生的糊涂。不过糊涂的可不止你一个。这丁家和郭家欺瞒了好几任的歙县县令……两位,你们可承认啊?”
邱子晋看着下头跪着的丁老爷和郭员外,冷冷地说道。
“刘铁齿,把人带进来!”
看着两人明显心里有鬼的表情,邱子晋冷笑抬头着,对着院子外头叫道。
“来了!”
随声邱子晋的一声令下,刘铁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县衙大堂。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本来趴在地上的丁老爷和郭老爷,在见到来人之后,竟是真的如同见了鬼一般,浑身战栗,双眼突出,指着那两人,只抽凉气。
“鬼……鬼啊……”
郭员外匍匐在地,用力地将脑袋嗑在青石板上。
“你……怎么会是你……不……”
丁老爷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双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以召和,明良其类。以此同事事必成,以此建功功备。——《明宪宗·御制一团和气图赞》
要说我们皇帝姐夫的文治武功真的很不错。
武德方面,早年平定西南叛乱,晚年又有成化犁庭。
文治方面,画了《一团和气图》、《岁朝佳兆图》,还有为了感谢万贞儿烧的成化鸡缸杯。
结果大家只记得他搞姐弟恋,真是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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