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里应外合(1 / 2)

七月初七

宁清宫内,为了今夜的乞巧做准备,大小宫女们从一早上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做女人苦,做宫里的女人更苦。尤其是她们做宫女的,自从进了这红色的宫门,一生都等于抛掷在了这皇城的圈圈之中。莫说男女之爱,就连亲情都是奢望。

像是万贵妃那样飞上上枝头做凤凰的宫女能有几个?

更多的,都是在宫内操劳一生,白白熬老了岁月,熬死了青春。

一年到头,除了正月里按照祖宗规矩,不必动刀剪,可以少做几天女红活计。其余的三百多个日子里,也只有七夕这一天,可以让她们稍微过的轻松些了。

按照常例,这天从天黑开始,各宫的主子们基本上就不使唤宫女们做事了。

这些宫女们可以穿上漂亮的衣裳和鞋袜,等着月亮初升,三五成群地在一块乞巧。

“小德子,你给我晒的水呢?”

周太后身边的宫女惠儿伺候完太后午睡,走出宁清宫的寝殿,看着偏殿的屋檐下晒着的一溜儿的水碗,着急地拉着一个路过的小太监问道。

那些盛了清水的碗,都是清宁宫里的大小宫女们为了晚上的过节仪式准备的。

宫里的女孩子们过七夕节,和外头一样,除了拜牛郎织女星,最重要的仪式就是向织女娘娘“乞巧”。

女孩子们通常会往水碗里投绣花针,看着绣花针落在水里后展现出来的影子。若是影子纤细秀气,那就是说明得了“巧”。若是影子粗大笨拙,那就说明是个粗苯丫头,做出来的针织也是粗粗傻傻的。

除了比影子,她们还会互相比赛,谁的绣花针浮在水面上的时间长。

为了延长绣花针漂浮的时间,通常在七夕节这天的中午,女孩子们就会用把盛了水的碗放在屋檐下晒太阳。

“晒”过太阳的水碗上会形成一层水皮子,绣花针浮在水皮上,坚持的时间就长了。

照说这样的事情都是女孩子们亲力亲为的。不过今天不巧,正好是这位惠姑姑当值,她跑不开,也没时间忙这些琐事。

周太后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做下人的就得随时准备着伺候,惠姑姑无奈,只能把这事儿交给了宫里的小太监去做。

“惠姑姑,您放心,您的水碗就在这屋檐底下放着呢。我刚才已经给您去望过一眼了,薄薄的一层水皮都凝好了,晚上您往里头丢绣花针的时候,保管它浮在水面上,不会沉下去。一定让您拔得头筹。”

小德子说着,殷勤地领着惠姑姑走到屋檐下,指着一只斗彩牡丹花碗说道。

“还真的结了一层皮子了。”

惠姑姑看了一眼水碗,午后炙热的阳光照在碗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层若有似无,薄膜一样的东西覆在水面上,带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灰色。她都不敢大点喘气,唯恐呼吸的力度大一些,吹散了这层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水皮。

“另外姑姑,这个茶碗里,我今天早上已经放了一只红色的小喜蛛进去了,到了夜里,一定会织出一张漂亮的网来。”

太监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盖子的茶盏。

惠姑姑双手接了过来,她不敢打开,怕惊动了里面正在辛勤纺织的小蜘蛛,破坏了夜间的乞巧仪式。

这也是七夕乞巧的习俗之一。女孩子们在七夕的前一天,会抓代表着喜庆的小巧红色蜘蛛放在碗里,盖上盖子等待结网。

等到月亮初升,她们一块打开盖子,互相看着彼此碗里的蜘蛛把网结成什么样子。

若是网织得又密又漂亮,说明主人心灵手巧。若是网破了或是蛛网稀疏,那就说明主人的心跟这蜘蛛网一样粗大。

不过这宁清宫一贯洁净,想要抓个活蜘蛛都难。必须去花园或者稍微冷僻些的宫殿里,让总跟着太后身边的惠姑姑犯了难。

没想到这小太监挺机灵,居然连这个都帮她准备好了。

“干得好,这是姑姑赏你的。”

惠姑姑看着这两件重要的乞巧道具都被小德子办的妥妥帖帖,高兴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进小德子手里。

“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谢姑姑赏。”

小德子拿了赏银开心地跑了。

惠姑姑端着放了小蜘蛛的茶碗,走进了偏殿的阴凉处,她怕小蜘蛛被晒得不想指望,于是想找个旮旯放下。

果不其然,和她想法类似的不在少数,偏殿的角落里已经有好几只茶碗在排队了。

看来今晚将会是一场“恶战”。

“哎?我的水碗呢?怎么我的碗不见了啊?你们谁看见了我的碗?”

她放好了茶碗,正准备回寝殿接着伺候太后,就听到外面传来小宫女的大呼小叫。在这午后静悄悄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哪个小蹄子乱嚷嚷,不知道太后刚睡下么?”

惠姑姑匆忙走了回去,看到两个丫头正站在房檐底下,惊慌地看着那排水碗。

“再嚷嚷,吵醒了太后,叫人过来掌你的嘴。”

惠姑姑压低声音,满脸不悦地说道。

“惠姑姑,我一早放在这里晒着的水碗不见了。刚才我给院子洒水的时候还见着了呢。”

小宫女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我们宁清宫多少年了都没丢过东西。不会是你没放在这里,放在后头……”

刹那间,惠姑姑的脸色也成了青白色。

她的水碗,刚才还见着的,已经结了一层水皮子的碗……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也不见了。

宁清宫出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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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绝对是贡品,而且是景德镇御器厂烧制的。”

文华殿内,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太监捧着手中的斗彩牡丹花碗,翻了翻碗底,又敲了敲碗身,肯定地说道。

这位就是如今在内府伺候张公公,原是在景德镇御器厂负责督造的太监,何郎中的老搭档。

这张太监原籍在北直隶,年老之后,不免起了思乡之情。于是上书请求回京,宫里去年将他从景德镇调了回来,目下在内府侍奉。

今天中午过后,这位张太监正在与尚宫局的陈公公商议一个月后的八月十五,宫里要准备什么样的器物用来祭月。

主要是昭德宫,尤其是两宫皇太后那边,最好能准备两套完全一模一样的贡品来,免得到时候哪位心里觉得不痛快。

结果还没商议出点眉目,这边昭德宫里伺候的覃昌公公就亲自过来,将他们两人都带到了文华殿。

像他这样身份的内侍,平日里根本不会被皇帝陛下召见。忽蒙召见,让张公公受宠若惊。

张公公刚诚惶诚恐地跪下,就被覃昌公公往手里塞了几个杯盏茶碗和茶壶,让他看看是哪里烧制出来的。

一个斗彩牡丹纹杯,一个红色釉下彩龙纹壶。

张公公看着跪在他身边的尚宫局宫正陈太监,心道怕是出了大事了。

果然,这两个器具都是御器厂出的,其中那个釉下彩龙纹壶还是他熟悉的工匠小袁的手笔——这孩子喜欢在烧制瓷壶的时候,在壶口处落下一个花押,被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斗彩牡丹纹杯不说,似乎是入宫的时候造册出了问题,尚宫局里找不到这套瓷器的记录。

关键是那只红色釉下彩龙纹瓷壶,据说这套瓷器,连瓷壶带瓷杯一共八件,是陛下去年为了庆贺皇长子出生,特意命人烧制的,全天下应该只有一套才对。

但是刚才怀恩公公却拿来两个一模一样的龙纹壶让他来辨认。

要说“一模一样”也不对,这两个壶虽然都是出自小袁的手笔,但是一个光彩四溢,釉色流转的那叫一个漂亮精彩。连带上头红色的小龙都显得神气活现,仿佛下一刻要从壶身上飞出来似得。

另外一个则表现的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呆板,带着几丝匠气。

让张太监感到惶恐的是,这两个宛若孪生的瓷壶,其中那个更出彩的,下面的款识居然被人磨掉了。

这后面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几乎在御窑厂里干了一辈子的督造太监实在是太明白了——这个壶很有可能流落到宫外了。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这是御用之物,所以特地抹去了标志。

款识可以磨去,却无法否认这确实是皇家专属之物。

毕竟五爪金龙的图案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使用,哪怕是亲王也只能使用四爪的蟒纹而已。

至于普通民间的民窑,在使用龙纹的时候,则压根不会露出龙爪。而是以水纹或者云纹掩盖掉大部分龙爪的存在,只留下一鳞半爪,以用来避讳皇家威严。

“张公公,你来说说,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朱见深面色不虞,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寒气。

昨晚上,那个被他派去保护小郎舅的家伙从江西匆匆回了宫,同行的还有北镇抚司小旗高会。

在看到高会带来的,邱巡按递上的奏折后,朱见深感到既可笑又可悲。

皇家御器厂居然被人惦记上了,惦记它的人,居然还可能是自己的“亲人”。

大明的皇亲国戚啊……居然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陛下,御器厂在烧制贡瓷的时候,为了保证质量,不会只烧制一批。而是多次烧制,最后只将最好的那一套进贡进宫。剩下的,则会就地砸碎掩埋,以防止御用之物流入民间。”

张公公说道。

“那这两套如何解释?”

朱见深冷着脸问道,“这个龙纹壶,甚至比进贡的那套更加惊艳。”

“这一套……应该是‘窑变’之物。不将它作为贡品上缴,是奴才和本任的督陶官何郎中定下的规矩。”

接着,张公公将为何不上供“窑变”瓷器的原因,以及三年前他与何郎中的约定,原原本本地对着皇帝叙述了出来。

以表示这番举动完全是为了体恤窑工,并不是故意冒犯天子,以次充好。

“原来如此……这何郎中真是个好官啊。”

朱见深两年前刚继位,并不知道御窑厂还有这样一位人才。如今听张公公向他一一说明,不由得感服起这位小小郎中的一番爱民如子之心了。

“既然如此,这种‘窑变’之物,应该封存在仓库中。又怎么会流到京都呢?”

并且,流到了正赶往封地的崇王的随行物品中。

要说这崇王,自从六月底离开京城,满打满算已经走了将近七天了。

根据东厂探子的回报,浩浩荡荡的车队启程了那么久,居然只走到怀柔县,甚至都没出京郊……

据说这是周太后吩咐的,她说小王爷身子单薄,白天马车里太热,王爷受不住,不准行车。要等太阳下山,天气凉快了,车队才准行走。

但是车队行走后不久,又要停下休息,因为王爷嫌弃马车颠簸,夜里无法入睡……所以一天下来,车队差不多只走两三个时辰,难怪到现在都没离开京畿。

也幸亏如此,“那个人”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将车队里的东西“顺”了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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