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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生死赌-局(1 / 2)

回程的船只如同箭簇一般飞速地向京城方向射去。

整个船上现在满打满算,有一个重伤,一个重病,还有一个孕妇,实在是耽误不得。

锦衣卫们在船头打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和“北镇抚司”的大纛,以及监察御史的“回避”、“肃静”牌子。船上高挂防风大灯笼,日夜行船不止。

前方有船只稍作阻挡,则立即有人带刀跳到对方船上,一阵威胁吵嚷,警告“锦衣卫办案,速速回避”。

几日之内,整个大运河和长江流域上的大小船只,不论商船民船,都知道那个大闹徽州和江西的万镇抚回京了。

如此嚣张跋扈,几乎将南方水域掀翻,果然是霸道惯了的锦衣卫鹰犬,叫人敢怒不敢言。然后一股脑儿的,都把这“任弟行凶”的罪名,扣到了远在深宫的万贵妃的头上。

官船在离开新安江的第九天,终于来到了通州码头,早就等候多时的宫内太医们,从院判、院使到御医即刻登船,查看船上那位据说“命在旦夕”的万镇抚的伤情。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码头被御林军、锦衣卫的人马包围的一层又一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除了万达重伤,那位怀孕的荣小姐也因为晕船的缘故,连日呕吐不止,到这两天几乎已经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急需整治。

还有一位重病员,不是别人,正是邱子晋的母亲。

这位老太太自打下了浮梁县大狱后,就开始日夜啼哭和无休止的折腾。

她先是不停喊冤,要见儿子和丈夫,说自己的命妇,不能任意诬告。

折腾了一宿,也没见到儿子,反而被带上了回京的船只,关押在甲板底仓后,邱母就开始表演自残。

她用发簪划伤手臂,威胁如果邱子晋再不出来见她,她就自杀,让邱子晋背负一世骂名。

然后就被杨休羡着人绑住手脚,口中塞入布条,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不得放开。

邱母毕竟是年近四旬的人,又从来都是过的金尊玉贵的体面生活,何时吃过这种苦头,受过这种屈辱。

她心中悲愤交加,加上甲板底层炎热潮湿,于是内外交杂,一病不起。

病情传到邱子晋耳里,他又是自责,又是悲哀。

每日坐在通往底仓的入口处,看着下面的牢房唉声叹气,偷偷背着人落泪。

杨休羡下去提审犯人的时候见到几回,回回见到都感慨万分。

这样的母子,倒是真的应了“前世冤家,今生母子”一说。也不知谁到底欠了谁,也不知道到底要还到什么时候。

万达到京的消息传到皇宫里,早就等不及的万贞儿拉着站在他身边的小汪直的袖子,一双美目里都是盈盈的泪水,看着站在下面的覃昌,想问又不敢问,竟是欲语泪先流了起来。

不过在六七日的功夫,万贞儿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暑热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痰疾将她折磨得憔悴不已,也叫朱见深万分心疼。

朱见深做了个手势,示意覃昌快点将消息报上来。

“刘院判在船上先瞧了,小万大人是被火器所伤。伤势严重。”

“火器?如何是被火器所伤?”

朱见深闻言一惊。

大明对手铳火炮管理严格,各地卫所团营和京内的神机营都会每日清点武器,决不允许这等杀器流落民间或是流向域外。

民间虽有制造爆竹烟花的作坊,但都需要执牌生产经营,就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事故。

居然有人能持火器杀伤了小郎舅……难道是倭寇的细作?

近这几年,江南的浙东和福建闽南地区都被倭人屡次袭扰过,所以朱见深这才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听杨千户所言,刺客是趁人不备的时候偷袭的小万大人。小万大人想用火铳自保的时候。武器被刺客夺走,然后反手射伤了大人……大人躲闪不及,左半边大腿和腰侧被射中,伤的厉害。”

覃昌尴尬地答道。

“……”

朱见深想起了两年前在文华殿内亲自颁赐给小郎舅的那把金色手铳,顿时有些无语。

“伤的厉害么?这么多天了,有没有上过药?弟弟现在伤势到底如何了?”

万贞儿连连发问,汪直也是紧张得下意识把小手指塞进嘴里,大眼巴巴地看着覃昌太监。

“船上有锦衣卫专用的金疮药,杨千户也处理过伤口。只是烧伤创面太大,大人一直都高烧不已……刘院判他们赶到的时候,大人都已经神志不清了。”

覃昌说罢低下头。

刘院判同他说,小万大人烧的糊涂,嘴里说的话没人听得懂。

什么“实习评价没有了”,“工伤保险怎么算”,“买的视频会员都没来得及看就死了”,还有什么“不要打开我的硬盘”……

虽然句句都是汉话,连起来听却如同天书一般。

覃昌听老人说,一般病成这样的,估计都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他这话不敢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说,只能往肚子里咽。

“满船的锦衣卫,个顶个都是高手,怎么会被人偷袭?”

朱见深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那可是锦衣卫的官船啊。寻常百姓根本无法接近,歹人又是如何上船偷袭?”

万贞儿追问道。

“是……”

覃昌回想起杨休羡的一番话,紧握在袖子里的双拳出了一手的冷汗。

“是什么?”

“是锦衣卫的人……是船上的‘自己人’干的。”

朱见深和万贞儿闻言,顿时脸色发青。

“什么?”

朱见深捏起拳头,嘴角勾起危险的微笑,语气冷得如同冰山一般,“锦衣卫干的?锦衣卫里居然有内鬼?”

“是……事发前一天的晚上,就有锦衣卫潜入浮梁县大牢,企图将证人荣氏灭口,被杨千户当场擒获,后来此人趁乱自杀。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有同伙,在大伙启程回京的路上,居然对小万大人痛下黑手……”

“是何人?是谁指使的他们?”

朱见深见覃昌眼神闪烁,分明是有内情的样子,重重地拍了一下-身前的几案,大声叱道。

“锦衣卫千户……庆云伯周寿,周国舅。”

覃昌说完,拜服在地,久久不敢抬头。

听到要杀小郎舅的幕后指使,居然是自己的亲娘舅,朱见深都一时语塞,颓唐地跌回了椅子上。

“国舅,国舅为何要杀我的弟弟……我弟弟与他无冤无仇,连面都不曾见上几回……”

万贞儿泪眼婆娑地看着朱见深,“臣妾知道自己不得太后娘娘的喜欢,连带着他们也看不上我的弟弟。所以宫内回回家宴,臣妾都不叫两个弟弟与周家的人碰上。即使遇上,我两个弟弟也都对国舅家退让三分……他为何,他为何居然对我小弟下此杀手……”

万贞儿说着,屈膝跪下,小汪直也跟着一同跪在了下来。

“陛下,庆云伯是内亲,是陛下的娘舅。可是星海他也是臣妾的心头肉啊……他才十八岁,尚未曾娶亲,还什么都没有开始。求陛下,给臣妾做主。求陛下,救救臣妾的弟弟啊……”

说着,万贞儿不顾自己刚病愈不久的身子,对着朱见深连磕了几个响头,脑袋上都磕出了血痕。

小汪直听说他的素素糟了那么大的罪,居然还是被“叛徒”所害,小孩子气的发抖,又不能做什么,只能跟着万贞儿一块“咚咚咚”地磕头。

“求求陛下了,求求陛下了。”

朱见深见到他们娘俩个如此凄惨,又想起这几天诏狱那边呈上的卷宗,记录着庆云伯这几年在京内干的各种好事,气的本来天生稍带青白的肤色都涨的通红。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咬着牙,吩咐覃昌先退下,着怀恩传令,宣袁指挥使和杨千户入宫在武英殿面圣。

“万侍长,阿直,你们放心。”

朱见深亲自走下堂来,将他此生最挚爱的女人扶起。

“朕不会叫小郎舅有事的。没有人可以欺负万家的人,哪怕这个人,是朕的亲舅舅……”

甚至是亲生母亲。

朱见深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万贞儿在宫女和汪直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一路将朱见深送到昭德宫的宫门口。

照壁外头,石榴花开的如火如荼,一重楼子顶着一重楼子,重重的红花压低了枝头。

万贞儿一手搀着汪直,一手扶着花枝,望着远去的龙辇,低声念道,“弟弟,撑过这一次……”

我们万家的气运,还在后头。

————————

这是杨休羡头一回进宫,以他的年纪和品级,若不是事关万达和庆云伯,还真的轮不上。

身着代表着千户身份的红色锦衣卫飞鱼服,在东华门外下了马,验了腰牌关防,跟着袁指挥使和前头领路的怀恩太监,走过文华殿,穿过皇极门,来到与文华殿相对的武英殿门口。

杨休羡闭气凝神,等待皇帝陛下的召见。

现下是未时一刻,乃是一天之中最炎热的时间。

整个前朝三大殿连带皇极门以南的区域没有一点树荫,走在汉白玉的石阶和青色的金砖上,教人的汗水不禁如同雨水一般地往外头冒着。

怀恩在前头快步走着,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时不地时回头偷偷打量这位头一回进宫的杨千户。

发现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涵养功夫,居然没出一滴汗不说,整个人也是平静肃穆,既不惶恐,也没有过多的兴奋表情,沉静得教人刮目相看。

不愧是小万大人经常提及的锦衣卫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人物,两年来跟随小万大人办了不少大案子。

经过此案,日后他在君前也有了一席之地了。

这杨大人明显是小万大人的心腹,此次小万大人被自己人害得受伤,陛下一定会责令锦衣卫内查肃清。特意叫这位杨大人来,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想到这里,怀恩不由得想起了御书房里堆起来的弹劾万镇抚的折子。

这些文官啊,真是半点都参不透皇帝的心思……

因为童年遭逢变故,陛下最是重情重义,又和朱家的列祖列宗一样,喜爱猜疑。

他们越是如此,就越是把陛下往贵妃娘娘那边推,越是看中小万大人和锦衣卫衙门。

怀恩从小和万贞儿一块长大,心知贵妃娘娘本来无心参与势力争斗。

但是经过之前皇长子中毒和此次小万大人重伤的打击之后,她将如何面对周太后的咄咄逼人,是继续忍受,还是奋起反击……

贵妃娘娘的心思,目前尚不可知,只怕是经过这次“清洗”后,以后就连他们东厂,面对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马,都要退让几分了。

杨休羡和袁彬被召入殿内,行礼如仪。

朱见深喝了茶,坐在交椅上冷静了一会儿,此刻脑袋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见到袁指挥使和杨休羡进来,便开始询问他们这次的调查经过以及结果。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目下正在诏狱里戴罪的庆云伯周寿。

自从天顺八年,皇帝登基以来,庆云伯就将黑手伸向了宫内。

一开始,他收买宁清宫的太监,将御用之物带出宫廷贩卖到黑市。

到后来逐渐坐大,朝着各个偏殿内陈设的古董字画乃至书籍下手。

整个紫禁城的前朝后宫,陈设不知凡几,尚宝局虽然会将这些器物一一登记,每旬都有专人整理调换。但是被庆云伯收买的太监使用的是“偷梁换柱”之计。

用宫外制造的假货来顶替被调换的真货,因为每次只有一两样被换,所以一直都无人察觉。

最早在宫内和庆云伯合作的,就是小太监梁芳。

两年前梁芳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小万大人,被覃昌从昭德宫赶了出去。

没了主子的奴才在宫内活的还不如一条狗,梁芳二话不说,贿赂了周太后身边的大太监,转投宁清宫,想要得到周太后的荫蔽。

周太后当时就看万妃很不顺眼,看他可怜,于是就顺手收留了他。

此人脑子很是活络,虽然一开始在宁清宫只是一个在院外伺候的小太监,但是和各个宫殿的太监宫女们都搭得上话。又善于用小恩小惠来收买人,仗着周太后宫内人的名头,在各个宫殿内畅行无阻。

很快,庆云伯周寿就和他搭到了一起,两人里应外合,老鼠背米似得将宫内的珍品往外头搬,得了银钱就二八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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