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万达看着陈掌固的尸身之时,刘铁齿走了过来,手里拎了一个乌漆嘛黑,散发着不可名状气味的东西。
“刘铁齿,你刚才是去掏粪了么?”
万达大惊失色,捏着鼻子连连后退。
杨休羡和旁边的锦衣卫们也都被熏得纷纷后撤,这玩意也太臭了吧。
与之相较,地上这半截尸体压根就没有什么杀伤力。
“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刘铁齿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这是?”
万达屏住呼吸,定睛一瞧。
虽然已经被烧的漆黑,但是还能看出这玩意儿原来应该是个长着皮毛的动物,大约有四尺多长。因为被火烧过,所以四肢都卷曲着,只有尾巴上残留的毛皮还能看出它原本的毛色。
刘铁齿真是一点都不怕臭,居然两手将那玩意儿已经烧的焦黑的嘴巴给用力掰开,露出里面尖尖的牙齿。
“是狐狸!”
站在万达身后的一个锦衣卫力士指着它说道,“是一只黑狐!”
“黑狐?”
万达回头,“你确定?这不是什么小狗之类的动物么?”
“是的,没错,这个味道就是狐狸被烧焦的味道。”
那力士答道,“小人原来住在山上,幼年常和祖父进山打猎。有一年祖父猎到一只狐狸,将它抓进笼子里,想要带回山下处理,好剥了皮毛卖钱。谁知道那畜生很是狡猾,居然打开了笼子的搭扣逃跑。被我祖父发现后,一箭钉死在地上。因为身上有了伤口,卖不出价钱,小人的祖父就将它的尸体扔在路边。但是我年幼无知,趁祖父不注意时,将狐狸的尸体拣了回来,扔到篝火里……”
说到这里,那力士露出一脸恶心的表情,“狐狸的毛发被火燃着了之后的味道,加上狐狸原来的骚味,混在一起,就是这玩意的味道……”
他说着,同情地看了一眼刘铁齿,“这味道一旦粘在身上,好几天都去不掉的。我当时回家之后被我祖父一顿暴揍,身上穿的衣服也只好扔了。那可是过年刚穿上不久的新衣服……”
话音刚落,围着刘铁齿的众将士齐齐倒退几步。
“刘铁齿,有话好好说,你就站在那边,千万不要过来!”
万达指着刘铁齿叫道。
刘铁齿无奈地站在原地,将手里的黑狐尸体放在地上,双手一摊。
“小道之前说过,我那个师弟,他最是擅长使用各种障眼法了。其实,当时小道还少说了一件事……”
刘铁齿指了指地上的狐狸尸体,继续道,“除此之外,他还特别擅长驯兽。”
“驯兽?”
万达眼珠一转,恍然说道,“你是说——那个所谓的‘黑眚’,就是他训练出来的黑狐?”
“小道没见过‘黑眚’,不知道传说中的‘黑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这事情一旦涉及到我师弟,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刘铁齿肯定地说道。
这两日里,万达他们一行人分散行动,有的去了国子监,有的去了蓝靛厂,还有的在内廷刺探消息。
这住进了“星海汇”的刘铁齿也没闲着。
他虽然哪里也没去,这两日就在楼里混着。但是该到手的情报照样被他一点点挖掘了出来。
这“星海汇”是由两栋楼组成的。一栋是酒楼,一栋是唱戏杂耍逗闷子的去处。
普通江湖人,包括锦衣卫在内,想要刺探情报,一般都会找茶馆和戏院里面,那几个常年蹲着的,靠买卖情报,江湖秘闻和发布各家赏格的“桩子”去打探。
但是刘铁齿偏不。
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二道贩子”。
在他看来,真正的第一手情报来源,就是这些唱戏的,打卦的,说书的和耍把式的艺人们。
“‘星海汇’里头精彩,外头也精彩。”
刘铁齿本来想摸一摸胡子,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来,不过他在闻到自己手指尖的味道后,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星海汇’地方太高级了些,乞丐和算命的还有玩鱼虫的都进不来,只好在门口招揽生意。我就是从玩鸟和玩虫的艺人那里听来的消息。”
所谓的玩鸟,就是训练小鸟进行表演。
艺人们通常养的是“梧桐”,“交嘴”这样灵活的小鸟。
被驯熟了之后,它们直接就蹲在艺人的头上,胳膊上,与人亲密无间,绝不会飞走。经过训练,它们会开锁,耍小旗,接弹子之类的活儿,很得小观众的喜欢。
甚至还有算命的用小鸟来给人算命。就是事先准备好十几个写了签子的字条,让小鸟去叼出其中的一张。然后算命先生就根据这个签子来进行所谓的“解签”。
来算命的人以为抽出的签子都是“天数”。其实这些算命先生最会看人,来人一坐下,光靠着对方的穿着打扮和说话语气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然后他就会暗示小鸟,取出相应的签子来,就着对方的话音胡乱解释一通,把对方的银子能骗出多少就骗出多少。
玩虫也是同样的套路,都是三教九流的拿手好戏,说到底,就是一个字——骗。
这些旁门左道,刘铁齿最是熟悉不过。
他在星海汇楼里蹲了半天,又去楼外蹲了半天,就将这京里几个所谓帮派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刘铁齿花了点小钱请客吃-饭喝酒,又送了不少好东西出去。
这些人也知道了,最近打南边来了个有本事的懂规矩,会花钱,也会孝敬的同行。于是允许他在京师“靠岸”,以后可以在城内摆摊了。
不但如此,还有人指点他,京内最大的“码头”其实并不是星海汇,而是国子监后面一排民房的最里头,一间并不起眼的小院。
那里有一位李-大-师,人家那骗起来才厉害,不但能在堂堂第一学府附近安营扎寨,设立香堂,还收用了很多达官显贵,甚至宫里的人做“弟子”。
“我后来仔细打听了一下那个所谓‘李-大-师’。听说了他是河北人,后来又去少林寺做过和尚,再后来才做了道士。我心想,这除了我师弟还有谁?就是他没跑了!”
刘铁齿一拍大腿说道,“我刚想来禀告各位大人,谁知道这边就爆炸了……哎,还是晚了一步。”
万达听到这里,也只能感慨真的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了。
这些江湖密辛,绝不会对外人道来,确实只有同道中人才能打听出来。
“大人!万大人!”
一个兵士打扮,带着大帽的男人踏着月色匆忙跑了进来。
杨休羡一把将他拦住,在认出他是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后,才让他走到万达跟前。
“大人,这是邱大人托我给大人带的字条。”
小旗掏出一张纸条,恭敬地交到万达的手上。
刚才他们几人聚集在星海汇里,就是为了交换众人各自打听出的情报的,谁知道被突发的国子监爆炸案给搅了局。
现在梅千张重伤,邱子晋要在北镇抚司陪他,无法脱身。只好将情报写了下来,由锦衣卫手下来传话。
万达借着月光,快速浏览了一遍字条后,脸色一变。
杨休羡将直接接了过来,亦是大惊失色。
“他们要炸的不是国子监,而是皇城!”
此乃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快!进宫!”
—————————————
万贞儿持剑站在昭德宫的正殿,听着外头的声响。
刚才那个禁军果然不是独自而来,在发现推不开正门后,他改去推两边的侧门,但是那边早就被昭德宫内的内侍用各种柜子和家具挡住,无论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门外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听起来有好几个人的样子,都是他的同伙。不知道都是禁军,还是有其他的什么人混在里面。
不一会儿,四面的窗格也开始被人推动起来,虽然上了栓,但是毕竟没有东西挡着,那些人挑破了窗户纸,对着里面张望了进来。
站在床边的小宫女回头看到窟窿里透出的眼睛,被那猥琐的眼神惊到,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万贵妃一把将小宫女拉到身后,拔出寒霜一样的宝剑,对着那窟窿眼就是一刺,又快又狠。
“啊啊啊!”
那人万没想到万贞儿如此强悍,捂着被刺穿的眼珠,惨叫着倒了下去。
“跳梁小丑。”
万贞儿一剑指向那窟窿,柳眉倒竖,对着外头喝道,“万娘娘在此,尔等竖子,只会鬼魅伎俩,不怕死的就进来!”
气势惊人,锐不可当,虽为女子,不让须眉。
“不是说万贞儿是一介老妇么?怎么她还会武?”
看着地上连眼珠子都被挑出来的同伴,一个穿着内侍服饰的男人惊道。
原来这些人里只有那个所谓“禁军”王原是御林军小旗,其他人皆是被守门将领朱广偷偷放入宫内的李子龙的手下和追随者。
他们或是打扮成太监,或是打扮成御林军,跟着那个王原进来,为的就是抓住万贞儿和太子,好胁迫皇帝就范。
“怕什么?她再厉害也顶不住我们人多!更何况,我们还有‘圣物’相帮呢。”
王原命人将地上那个碍手碍脚的东西拖了下去。
“她们如今都在正殿守着,我们不如去后头寝宫。皇太子应该就在那边,我们从后面冲进去。”
他们时间有限,现在宫里的守卫们还没发现昭德宫的异动。锦衣卫、兵马司和团营的人也应该被国子监那边的爆炸案吸引过去了。
他们要抓紧时间,在真正的御林军和殿前宿卫赶到之前,布置好一切。
“娘娘,外面似乎没有响动了。”
将后背抵在柜子上,内侍阿喜转过头,感觉外头确实没人在推门了,连叫骂声都听不见了。
“难道他们知难而退了?”
宫女小玲惊喜地说道。
“啊!婉姑姑!”
就在此时,只听到寝殿那边传来了朱佑樘惊慌的呼叫。
万贞儿心道不好,急忙提剑冲了过去。
进了寝殿,只见到朱佑樘浑身颤抖,缩在雕花架子床的最里头,呜呜哭泣。
婉姑姑倒在他的身边,双眼瞪得老大,望着天花板的方向。
她脖子中间有一个可怕的血窟窿,还在不断往外头冒着鲜血,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活活咬开了喉管的模样。
“婉儿!”
见到如此惨状,万贞儿也忍不住惨叫起来。
“娘娘,您看!”
跟在万贞儿身后的小玲指着窗户,发现窗户被破了一个大洞,窗纸和碎木头落了一地,似乎是什么东西破窗而入。
万贞儿顺着婉姑姑临死的视线朝房梁上看去,只见两束黄绿色的光芒在阴暗的角落上一闪一灭,血腥味带着一股骚臭味蔓延在寝殿里。
上头黑咕隆咚,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阴鸷可怕,不可名状。
“是‘黑眚’!一定是‘黑眚’!”
刚才在院子里被万贞儿救了一命的宫女莹儿,指着房梁叫道,“是它咬死了婉姑姑,这可是妖怪啊。”
万贞儿定睛一看,房梁下方的柱子上居然插着一把剪刀。应该是刚才婉儿和这个妖怪搏斗的时候,拼劲了全身力气,最后将用来防身的剪刀掷了出去。
只可惜,她没有扔中这个妖怪,自己反而丢了性命。
婉姑姑,惠姑姑还有万贞儿都是早年一起进宫的小宫女,三十多年来在这深宫之中浮浮沉沉,感情深厚,非同寻常。
见到好姐妹死的如此凄惨,万贞儿心痛的犹如万箭穿心。看着那房梁上的两道黄光,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两天前朱见深在奉天殿里差点被黑眚所伤的事情,万贞儿自然也是知道的。据说当时整个奉天殿都阴气森森,那么多文臣武将和羽林卫士都对它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