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汪直苦恼地说着,“陛下在为另外一件事情烦恼。”
“什么?是辽东又事儿了么?”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家里准备行李呢。
听说辽东很是疾苦,哪怕到了春天也是天寒地冻的,所以冬天穿的皮料子也要带上路呢。
“是为了修大行皇帝裕陵的事儿。”
汪直叹气,“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周太后她真的……一言难尽……”
“说好的一墓三穴,先帝棺椁居中,钱太后居左,周太后居右么?还能怎么样?”
万达问道。
“在钱太后下葬的时候,周太后命人将从左墓穴到正中墓穴的隧道,用大石块和木料彻底堵住了。”
汪直垂下头,“这样一来,即便同穴,钱太后和先帝,也是‘咫尺天涯’了。”
万达等人听了,半晌都说不话来。
这周太后真的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实在也太能折腾了吧。
“陛下知道之后,预备如何呢?”
万达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自然是想重新打通隧道的。但是现在先皇和钱太后的棺椁已经安置完毕。如果轻易动工的话,一来害怕动摇风水,二来害怕惊扰先皇和太后的阴灵。所以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听完汪直的话,万达一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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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安喜宫内,万贞儿刚从东宫边安慰了太子回来。
知道自己的储君之位可能动摇,朱佑樘吓得发起了一场高烧,拉着万贞儿的手不肯放。
睡梦中,他一会儿叫着“娘”,一会儿又叫“娘娘”,也不知道他到底喊的是谁。
朱佑樘在这个皇宫中除了太子之位,和万贞儿的怜惜,真的就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了。
“朕每次,在觉得母后这回实在太过分后的不久……母后她就用实际行动告诉朕,她真的还能再更加过分些。”
帝妃二人坐在靠窗的炕屏两边,捂着手炉。
朱见深长长的一声叹息,显示他心中的无奈。
“周太后她……深爱着先帝,更在南宫之中,陪伴了陛下多年。几年里,他们与世隔绝,互相扶持,比起天家的帝妃,更似民间的夫妻。所以她无法忍受,有别的女人抢走陛下的宠爱,哪怕是死后,都不允许。”
万贞儿依着炕桌,低声说道。
“太后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之前她本想亲自带大阿樘,结果因为臣妾的缘故,不能如愿。所以她又想抢走邵宸妃的孩子,亲自抚养,来培养感情。”
朱见深与周氏闹到今日的地步,起码在周氏的眼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朱见深是由周太后的婆婆孙太后带大,所以与她“离心离德”。
周氏想要亲自带大一个帝王,尝试一下真正“母仪天下”的滋味。
这次的“易储”风波,她故意配合吴氏,也是因为如此。
“臣妾听说,邵宸妃听闻自己的孩子可能被抢走,惊惧之下差点小产。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呢?”
刚才万贞儿去安慰小太子的时候,皇帝则去邵妃所在的宫殿探望。
“太医已经去看过了。虽然不至于小产,但是也需要躺着养胎。太医又让她放开心情,不能再受惊受累。”
朱见深气的拧起眉头。
若是真的伤及龙嗣,他绝对不能让吴氏好过。
“至于吴氏,她入宫的年才十五岁。如今算来,不过也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花一样的年华,就在西内蹉跎了。她对臣妾怨恨,臣妾也不是不能理解。”
哪怕皇帝再厌弃她,她身为废后,也是终生都不能踏紫禁城的。
若是有朝一日,朱见深驾崩,别的女人,要么是太后,要么是太妃,总归还有一个归处。
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当年她收容帮助纪氏养大朱佑樘,必然是存着将来等朱佑樘继承皇位后,能够恢复她皇后位份,以太后之礼供奉她的心思。
但是现在朱佑樘几乎都要忘记这个曾经带过她的“吴娘娘”了。
再过些年,她岂不是就要无声无息地老死在西内的羊房夹道,就像是太液池边的些闲花野草一样,注定无人欣赏,草草一生呢?
更何况,吴氏她恨万贞儿,未必不怨恨当今的皇后王氏,毕竟王氏可是顶了她的位置,才能成为六宫之主的。
她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爬上周太后的位置,安知钱太后如今的下场,未必不是王皇后或者万贞儿的下场呢。
“陛下,臣妾知道您的心思。您想百年之后,和臣妾同葬……”
万贞儿转过身,对朱见深对视。
所以当内阁提之前的一墓三穴的方法时,朱见深立即表示了同意。
现在太子的母亲邵氏已经葬在了西山,太子又被万贞儿抚养着,等同于生母。
万贞儿虽然不是皇后,但是如果开创了一墓三穴的滥觞,至少可以让他,万贞儿,和王皇后三人同葬。而不是百年之后,和他压根就不喜欢,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的王氏埋在一起。
“朕自从有记忆开始,身边没有一天是没有万侍长的。”
朱见深一把握住万贞儿的手,动情地说道,“朕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朕到了冰冷的地下,身边埋的不是万侍长,而是别的女人……朕做不到……”
说着,坚强如皇帝,居然眼眶一红,哭了起来。
“陛下,臣妾比您大太多了岁,注定是要先走一步的。”
万贞儿自觉这几年的身子越发不好,这痰疾和咳嗽也是日复一日,莫说梨汤了,再多的药也压不下去。
“万侍长不许胡说!朕和万侍长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朱见深急忙阻止。
“陛下,臣妾以一个卑贱的侍女之身,有幸保育太子。之后又和陛下结为夫妻,生下阿澜么好的孩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便是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万侍长……”
“陛下,你我今生无法做结发夫妻,也不能死后同葬。与其像周太后这样强求,弄得天怒人怨,倒不如另寻法子。”
万贞儿伸素手,覆上朱见深的唇。
什么法子?
朱见深用眼神问道。
万贞儿起身,先是让所有的宫人内侍们都退下,然后走到内室寝殿中。
不一会儿,万贞儿托了一个精致的小金匣子走了来,手里还反握着一把绕着红线的剪刀。
朱见深一眼就认了来,这个匣子里放着当初皇长子落下的胎发,一直都由万贞儿保管着。
在皇长子刚被送走的几天,万贞儿在想儿子的时候,经常偷偷在夜里将匣子拿来,抚摸着阿澜的胎发暗暗垂泪。
也就是后来阿澜大了些,小郎舅时不时地将他带进宫来请安,乃至小住,这匣子现的次数才少了。
万贞儿将金匣子放在小桌上。
朱见深看着她一点点地褪下满头的珠钗,簪环,最终将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万贞儿果然是老了,头发被高高盘起的时候还看不,如今云丝散乱,能看到里面夹杂着不少斑白的发丝。
万贞儿用左手的手指绕起一圈发丝,在朱见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剪子快速地绞下一束头发。
“万侍长!”
朱见深惊了。
万贞儿用一根红色的绳结将发丝从当中束起,笑着抬头,看了看朱见深,“陛下,您可愿意来生,与臣妾做一对结发夫妻,恩爱不疑呢?”
朱见深恍然大悟,急忙也动手除冠。
万贞儿走到他的身后,为他取下善翼冠和网巾,也将头发披散了下来,用剪子绞下一缕。
皇帝乃是龙体,不能有丝毫闪失。平日里怀恩和覃昌为其梳头,掉落下来的头发,也都要收集在一起,放在特别的小罐子中保存。等到百年之后,这个罐子还会和朱见深一起下葬。
如今他能让万贞儿用剪刀绞下这么一簇来,足见朱见深的决心。
万贞儿如法炮制,用红绳也从中间束了一个结儿。
之后,她拿起她的一簇头发,和朱见深的一起,挽了一个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
万贞儿抬头,泪光盈盈。
“恩爱两不疑。”
朱见深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最后,两人一起将装有他们夫妻和阿澜头发的金匣子,用腊封印了起来,盖上了朱见深平日里作画写字时用的宝玺。
“等臣妾死后,希望陛下能让我弟弟,把这个盒子带到宫外去,找个地方埋葬起来。”
万贞儿说道,“贞儿和陛下,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朱红色的高墙之内。如果有来世,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还能重聚。不要再托生在这帝王之家,而是做一对普通百姓,生在太平岁月,永为天伦之好。”
“好,南京吧……朕一直想要去南京故都看看,却从未成行。朕之前听小郎舅说过,想要去南京养老,就让他把这个盒子带去南京,埋在六朝繁华之处。”
朱见深摩-挲着匣子上的花纹,笑着说道。
“不论天涯海角,臣妾都陪着陛下。”
万贞儿低头,垂下了幸福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个大善人,居然发那么齁的帝妃糖。o(t~~t)o
下章我们就去辽东的,然后辽东篇结束,本文也就差不多了。
番外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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