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陆家祠堂
陆赫自打进门起便被要求跪在这里反省,虽然他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但他爹的话,还是得听。
“娘,爹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们碰钱啊,这又不是什么坏东西……”
他跪坐在蒲团上,一边捶着自己早就跪酸麻了的大腿,一边念叨着,希望他娘的在天之灵能够让他老爹开开窍,不再成日管着他,尤其是在钱财方面。
这话说出口,定是没有人回答的。
陆赫丧气地继续跪着,殊不知陆权人此刻就站在祠堂外头,见着屋里的陆赫就那么安静地跪着,即使是跟他已经去世的娘亲说话,也不愿跟他说,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心酸。
他夫人去世的早,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再起过续娶或纳妾的心思,就是想给陆家姐弟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环境。可他知道,他人在大理寺任职,公务繁忙,两个孩子又没有母亲的照拂,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互相依靠着,自己挺过来的。陆赫小的时候,陆声声抱他的次数恐怕都比自己多些。
陆权盯着祠堂里那道瘦长的背影,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钱财这种东西,他向来不喜欢,也从不多沾,该是自己的就自己拿着,其他的,绝不乱碰。他自己是如此,便想将两个孩子也都培养成不好钱财的清流人家。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现在的陆赫和陆声声,似乎都在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陆声声自嫁进李家起,他就有曾听闻,说李家三少爷会疼人,不仅为她独立出了门户,还将家中的钱财一并交与其打理,很是放心。
这在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当时的陆声声已嫁了人,他虽为父亲,却与两个孩子都不亲,竟也觉着自己不好再多教训她什么,于是便把更多的心思花在了教育陆赫身上。
陆赫被选进宫中做皇孙伴读,他是高兴的。但是又担心脱离了自己教育管控的陆赫会放飞自我,会学坏,但好在出宫之后,他并没有在陆赫的身上看到什么坏的习气,这叫他很是放心。
可惜,现在想想才发现,当时真的是放心过早了。
原来他不是没有沾染上坏的习气,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藏得很好。
这个认知叫陆大人很是不能接受。
为什么他明明是替孩子们着想,他们却一个两个的,都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呢?
陆大人断案是个高手,于家事上却不是。
他正了正身形,打算上前去同陆赫说几句贴心话。
他站在祠堂门口,轻咳了一声,陆赫脑袋歪着,没什么反应,他只能更大声地咳了一次,这回总算起了点反应。
陆赫一个激灵,眼睛虽还要闭不闭,但歪着的脑袋与身体却在一瞬间立刻挺直,动作干净利落,熟练地叫人心疼。
陆权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跨过门槛,迈进了祠堂。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陆赫母亲的牌位,沉重出声:“反省的怎么样了?”
严肃如陆大人,就算是想跟自己儿子说些心里话,一开口却又成了老道的训问。
“爹。”陆赫终于舍得睁开了眼,他抬头看着自己父亲,眨巴眨巴眼睛,大脑中一片空白。
反省?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陆赫反省了个锤子。
见他又不说话,陆权皱了眉头道:“怎么?没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全都不敢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赫一时语塞,陆权见此,倒也不再逼他,反叹了口气,说:“既如此,那你就听我说两句吧。”
“你们小的时候,我就没怎么管过你们,现在你们大了,我也更不好管了。但是我一直想着,你们这么大了,该有自己的主见,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这个当爹的难道会害你们吗?”
他并没有要求陆赫一定要回答,也没给他回答的机会,而是继续开口道:“可能,我平时对你们是严厉了些,你们有什么不满,也尽可以跟我说,但是陆赫,我说过千万遍这件事情,钱财,那是断不能碰的东西,一旦沾染上,你便有了千般百种的因果循环,好的坏的全然分不清,只会跟着钱眼走。”
“爹!”陆赫又听到这听了上千遍的话,无奈制止了他爹,道,“街上那么多富贵人家的世子小姐,你见过那个口袋里没有点钱的?是,钱这东西纵有千般种不是,但它仍有一点好,那就是能让我开心!人活一世,难道自己开心不是最重要的?那活着可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行尸走肉一般,无趣无味!”
“你,你说什么?”向来乖顺听话的陆赫忽然跟自己说起了这些,这叫陆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陆赫明显是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既然都被他爹抓到了,那还有什么好藏的,于是他跪直了身子,对上他爹疲惫且迷惑的眼神,头一回这么硬气道:“就是如此,这早就是我想说的了,我喜欢做生意,喜欢银钱,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叫人难以启齿之事。我一不偷二不抢,干干净净挣来的钱,怎么就上不得台面?怎么就要变成您口中惑人心智的东西?”
陆权瞪大了瞳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跪着的儿子,嘴里却只是反复道:“你,你,你说什么,你……”
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摇摇欲坠,陆赫急忙起身扶住了他,陆权晃了几下身子,堪堪站定,有些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身旁的陆赫,旋即抬手一巴掌呼了过去:“逆子!”
陆赫脸被打得有些疼,后背撞上了供奉水果生肉的香案,霎时间,痛觉传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