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个嫡子,小厨房里肯定全天都热着灶火,主人家想吃什么,不用他开口,张嘴就有人送到他嘴边。随时都有人把这些琐碎事务放在心上。
就是龙肝凤髓,只要他想要,也有的是人为他去寻。
哪怕他是个平日里斗鸡走马,无事生非的纨绔子弟……他是嫡子,是朝华公主所出,就注定了他生而高贵,无论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而他温凉,就是再上进再刻苦,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温凉?你怎么了?”宋歆看着他在净手池边发怔,有些奇怪。
“我在想你,”他净了手,捏干帕子上的水,“我在想,你以后跟着我,要吃苦了。”
“怎么会!”宋歆歪头看他,“这不知道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能来到这个世界,有父母,有亲人,和能碰触到活生生,有温度的你。
“是嘛。”
温凉把湿润的帕子轻轻敷上她的花猫脸。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的体温传到指尖,温温热热,却烫的他指尖发麻,耳朵都染上红色。
手下慢慢现出一张清丽的小脸,粉面朱唇,杏眼桃腮,傻乎乎的盯着他看。
因为哭过,眼眶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可怜又可爱。
温凉拍拍她的脑袋,转身去放帕子,想着要是有这么可爱的小耗子,他肯定是舍不得赶走的。
一转身,竟看见她不知从哪儿摸索出个大苹果,献宝一样捧到他眼前,“吃吗?”
“你一半,我一半。”
你一半,我一半,感情才不会散。
“好了,不早了赶快睡吧!”温凉吹了灯仰躺着,姿势规规矩矩,“我不会做什么的,别害怕。”
夜已深了,月光如水,半座城都在月影柔波里荡漾。
剩半座,藏在阴影里。
城北是温柔富贵乡,城南是诗礼簪缨族,城西是花柳繁华处,城东……城东是草芥荒凉塚。
寒冬腊月最难熬,不止是坠指裂肤的寒冷,更难熬的,是绝望。
存亡未卜,苟且偷生。
今晚睡去,就不晓得明天是否还能醒来的绝望。
每天早上,都有人被从四面露风的院子抬出去,草席一卷,便熬尽一生,身体被丢在乱葬岗,祭于天地,任豺犬啃食。
白骨无人收,蔓草萋萋,向天涯远。
城北多是些穷苦人家,贩夫走卒,引车买浆之流,勉强能温饱。
再不济些,有唱莲花落的乞丐,耍把式的卖艺人,酒鬼赌徒,家产败尽的破落户……木子还算幸运,不用担心在这寒冬长睡不醒。
他今年十五,跑江湖却已九年了。
打从他有记忆起,就跟着杂耍班子走南闯北,一批批师弟师妹们,走的走,散的散,他是留的最久的大师兄。
他师傅,江湖人称铁手张,能油锅取物,能滚水摸钱,善耍大刀,上百斤的石锤也能舞得虎虎生风。
他素有善名,急公好义,博施济困,收养了一院无家可归的小崽子。在这个人人都哭穷,家家没余粮的城北,他就是头一号的大善人。
木子计划杀他有一段时间了。
就在这个冬天,最迟不过春节,铁手张,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