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音蛰伏、寻觅、等待,八年来几近绝望,幽幽之火,却从未熄隐。
她一度赋予自己一种情绪,自认咬着牙拼命活下来,并不是为了在某一时刻,将它倾诉给某个人的。
但她忽然想到孟冬在机场对她说的话,她这么考虑问题,是不是太过自私,也太过自负了。
他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她尽可以自以为是,把那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事。但他怎么办?那束破云而出的光、那团暴雨未能浇熄的火……那双坚不可摧的手。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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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在琴行,十音上完学生的在线约课,没有练习保卫黄河。
她弹了许久的《暴风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17号,第三乐章,小快板。
八年前,大二临近期末,钢琴演奏系的特招考试,十音准备的自选曲目的最后一首,就是暴三。
无尽黑夜里的暴雨,永无终结的暴雨。
这是孟冬建议的选曲,谱面难度不算太大,很多考生用作高考曲。但孟冬说,暴三完成不难,弹好却很考功力,适合她。
在他出国比赛前,十音所有的考试曲目,他每天都不厌其烦,要亲自在琴房验收一轮。他待自己标准高,待十音也很严苛,一天不见进步就惨了,不骂哭她不算完。
自从那场考试,十音再未弹奏过它。今天她并没找过谱子,但她意外地发现,对这首曲子的肌肉记忆,半点未曾丢失。纵然触键能力比之当年差强人意,但那些乐句,全部留存在指端……一泻而出。
她一遍刚完,云旗探个脑袋进来:“好听。”她美丽的眼睛弯起来,漾着笑。
那一瞬,十音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她对云旗招手:“过来。”
云旗被她盯得害羞:“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十音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孩,她眼睛的轮廓……
但轮廓不说明问题,女大十八变。并且云旗的眼睛很矜持,比寻常的少女都要羞怯。
云旗和十音是特别亲近的,但十音知道,云旗当着外人时,常有一种不知名的谦恭。会让人莫名心疼,觉得这样的天才少女,分明应该骄傲些、哪怕是目中无人都没关系,那样才符合她的才华、她花一样的年纪。
十音反复浮现起那个照片里的女孩。孟冬的妹妹,那个小公主,目中有肆无忌惮的娇蛮,拥有爱、拥有世间一切。
经历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么?
十音在反思自己,在某天之前,她也拥有一切。之后的命运,将她改变了么?
一小部分。
但假如……对象是一个幼童?
十音摇摇头,云旗怎么会是笑笑。
她是太想找到笑笑了。岁数都差两岁,怎么可能?
“姐,哥哥……会回来跨年么?”云旗问得小心翼翼。
十音摇头:“不知道,他最近没有找过你?”
“没。”云旗呐呐地,很失落,“你不是说,他快有消息了,可他一次都不找我。”
十音安慰着:“你哥是怕你担心,说不定还想给你惊喜。”
云旗低着头,拨弄衣角:“他把我当小孩子。”
十音笑她:“小傻瓜,现在还说这话。那家伙要把你当小孩子,就不往外跑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云旗很聪明,瞬间了悟,就更羞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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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梁孟冬准时来电。
十音说:“本还想打给你。”她是怕他睡了。
梁孟冬低哼:“下次直说想我。”
十音笑着抱怨:“是想你,但为什么我要直说,你就从不直说。”
“我还用说?”梁孟冬发现今夜她很不同,“又受伤了?”
“怎么咒我?”
“试试斗嘴。”梁孟冬是想起江岩的话。
十音不解:“现在爱好那么奇特?那等搬了家,我每天陪你斗嘴。就是斗不过你,你说什么都对。”
这人今天变化确实大,句句有回应,忽然间就不再气他了。
发生了什么?
他按捺着,先不追问缘由,心软下来:“伤口还疼么?”
“不疼。”
“我会检查,”梁孟冬又问,“练琴了?”
“今天不想练。”
他说她皮痒,口气与当年一般无二。
“真没练?”他又问了遍,“那我弹,你听。”
十音说不用了:“每天被个神变着花样哄睡,我总觉得占了全人类的便宜,隐隐不安。”
她是在想那桩案件,更适合当面说。
十音今天心情很复杂。说激动都不恰当,是山穷水复中,窥见了一线光。
她想对他说些心里话,想告诉孟冬,守了那么多年,家里的案子终于有了眉目。上天有灵,一直在看顾她,送回了他,只要再努力一点,迟早会送还公道。
“你这是斗嘴斗不过?”梁孟冬不知道案子的事,直直凶了回去,“少说这种话,我要么是衰神,才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
十音在傻笑。
“不许笑,听我弹琴。”
“钢琴声大,大晚上的吵到旁人……”
琴键上已起了音。
十音忆起孟冬家那栋大隐于市的小楼。他家琴多,孟冬说过,他自己的房间内,还有个套层的小琴房。他三岁起,由祖父启蒙着学钢琴,父亲找了人,很精心地做成了双层隔音。
他弹的是一首慢板,像是适合夜半听的静谧曲子。水面的涟漪、幽暗中窥见的光亮、暴雨走后的细雨微风……
十音的心在颤,这是《暴风雨》第二乐章。
孟冬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求婚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