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胃腹饱后,陈白起便想到自己起早还没来得及盥洗,如今她不是娇小姐了,在外条件简陋缺乏,她便从包袱里扒拉出一物,想着没有用具,便简单和着窗外冰凌凌的雪水与柳枝清理了一下口腔。
接着,又掂着脚揪了一把皑皑饱满坠落的干净檐雪,昨夜下了半夜的雪,也多亏了跟火气旺盛的孟尝君一块儿睡,不至于冻得睡不着,她捧了一手雪,也不等消融,便憋着一股劲,使劲搓了搓脸颊,直冻得打了一个哆嗦,但整个人也霎时清醒精神了许多。
见陈白起这等糙汉子似清理的行为,孟尝君颇为无语。
他生来便是公子,见惯了齐宫中王妇贵姬们膏粱锦绣般奢华的生活,哪怕是他府中最低等的侍婢也是精细娇气的,故,他倒是第一次遇到如陈白起此类杂草一样生存得安怡的存在。
“冷么?”
陈白起将脸上没化完的雪榍拍掉,从喉中轻哼一声:“嗯。”
“有多冷?”
那磁性又轻佻的声音逐渐靠近。
陈白起关上了窗,想了一下,老实答道:“脸跟嘴都已经麻木了。”
孟尝君一听,立马便乐不可支地笑了。
“那嘴里干净了吗?”
他走近了她,身上随时摇曳轻浮的似麝似兰般的香气包围了她,他手指温暖如玉,指尖挑起她冰冷的脸,视线似冰如焰,盯着她那两瓣被冻得艳红的双唇。
陈白起“呵”了口气:“应该……”
下一秒,她一张一阖的双唇便被堵了个结实。
顿时更馥郁的男性气息霎时灌满了陈白起的口鼻腔中,她的呼吸,她的视线,她的感官与意识,都被这个男人牢牢摄住了。
但是,孟尝君并没有继续深入,他深深地,如鹰隼般既邪又魅地盯着她的眼睛,顺便舔了舔她冰凉似雪的唇:“帮暖暖……”他呢喃道。
陈白起:“……”
刚才的确冻麻了,而孟尝君的唇确也很暖,与她刚“糟蹋”完的双唇温度完不一样,暖暖软软的轻轻挨着,摩挲,按压,慢慢地她也感觉到了回暖。
“还麻吗?”
陈白起忍着痒意与想反咬一口的冲动,想撤,却又被他早有预谋地一掌给按定原处,含糊不清道:“不麻了!”
孟尝君感觉到她的抗拒,却笑眯了眼,像钩子一样,似遗憾地离了触碰,却顿住在十分危险的距离,他怀疑道:“刚才只含了一口雪水,那里面干净了吗?张开嘴让本公瞧瞧。”
瞧尼妹瞧!
陈白起也不打算再跟他“虚以委蛇”,她干脆闭紧了嘴,打算来个宁死不屈。
孟尝君又被逗笑了,他伸过来嘴,轻轻地、不重又暧昧地咬了她一口。
“不张嘴的话,今夜便张腿吧……”
陈白起简直被他的话震惊了。
一大早便开黄腔,到底还有没有丝毫身为人类的廉耻!
“主公,早间晨雾已逐渐散去,队伍已调整待发。”
在两人纠缠不清时,门外先是传来三声敲门声,接着才传来冯谖慢调子的声音。
孟尝君闻声,这才放过了她。
陈白起见机便摆脱了他,立即去开了门,一抬头,便见站在门外面穿得跟个灰熊似的冯谖时,愣了一下。
他今天倒是比昨天穿得更厚实了,戴了皮帽,穿了灰狸子袍子,衣领子扯得老高,遮住了半边脸,眼睛虚虚实实地睁着,像没睡醒似的,也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兽类。
冯谖这次倒没抱着剑,只将那断剑插在圈圈缠绕的腰间,他抬眼懒懒地看了陈白起一眼,眼神灰暗,透着一种本能的不喜不善,含糊的笑声从衣间透出:“起得可真早,还以为……”
陈白起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容他说完,便正色道:“冯先生,主公在内有请。”
她面色正常,不卑不亢,交待完便自觉退出门外,不给他任何冷嘲热讽的机会。
她理解他,在这年代谋士之间的竞争太过激烈血腥了,她当然知道,在别人的眼中,她如同这祸国殃民的存在,这一路上孟尝君在她身上倒是开了许多先例,并且昨日至今日行程的耽搁,更有着隐隐宠信她的迹象,这自然会引来它人的不满。
特别是她昨夜……在孟尝君身边歇了一夜,这臣不臣,宠不宠的,难免惹人龌龊诟病。
冯谖不凉不温地笑了一声,便进去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不出一刻钟,冯谖便出来了。
他见陈白起姿态如石铸般稳稳等在外面时,握剑的手紧了紧,便对其越身而去,陈白起没有吭声,最终,他走出几步,冷冷地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扯下高领,张扬的灰须沾染了苍桑与风尘:“……找到了一条通往漕城的秘密地道?”
陈白起这才动了,她向他施了施礼:“我只是大概确定了地道方位,还需要人手仔细翻找一遍。”
这事,冯谖方才与主公已商讨过了,他只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竟是主公与这小儿决定好后方才告知于他,这令他既愤怒又不满,更隐隐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但他这人心计深沉,哪怕对陈白起心生不满,亦不会在此刻发作起来。
他不淡不咸道:“主公方才命我与魏腌一同助,要挑几个人手,费时几许?”
陈白起早就估算好了:“十来人即可,最好是力气活最大的,若无意外,午时便有结果。”
“既如此,便抓紧办吧。”
——
现成的人手,一会儿便集齐了十五个臂长似猿,大腿结实的壮汉,他们应陈白起要求,去村子里借了些农具,便去了扶夷村那百年大榕树的新址处。
陈白起心有腹案,便让他们先将榕树附近地面上的大小碎石与杂物给清理干净,然后她便拿一根细长竹子在地面这里戳戳那里踱踱。
扶夷村新址新修的土墙房有竣工的,有半竣工的,有被废弃只打了个基底的,有修了一半却因为其它原因塌墙的,这边住户较少,大多数都在昨日被暴徒给杀害了,余下的因新迁户来对扶夷村感情不深,都慌忙地收拾好衣物跑了。
魏腌力气大,被冯谖叫上,也在队伍当中,他见陈白起神神道道地插竹子“玩”,便走到她身后,弯下庞大的身躯,粗气粗气疑道:“蓉娃儿,这是在作甚?”
什么乱七八遭的叫法?
陈白起听得挺头痛的,但蓉娃儿便蓉娃儿吧,总比叫什么“小妖”好。
陈白起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长这么高还真难为死她了),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冷?”
要说跟冯谖相比,魏腌的穿着可有够清凉的,简直两个极端。
大冬天的,他只穿一件青灰单衣,外面又加了一件斑纹皮草子,现下估计准备要干活了,他将裤腿子跟手腕子都撩起来,粗黑的皮肤裸露在外,瞧着跟要干田插秧似的。
魏腌闻言,摸头憨厚一笑。
“不冷的,俺皮糙。”
“嗯。”陈白起不置可否应了一声。
挨近他都能感觉一股火热暖气,她相信他的确不冷。
简直两句后,两人又没有说话了,直到冯谖借齐陈白起所要的农具也走了过来,陈白起方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对冯谖道:“先生,方才我对地质检查了一遍,希望能令兵卒按我圈好的那几个范围挖掘,另外请随时注意脚下,切忌动作太大。”
陈白起放弃了,她根本就没有找不到地道的进入口,但她想了另一个办法,便是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来将地道路径给挖穿,她已选好大概位置,错一处不怕,她挨着继续拓展。
“嗯。”
冯谖虽将魏腌这二憨子喊来帮忙,但他这人偷懒耍滑惯了,自然不干这辛苦活,只将人分配分配,交给魏腌这二憨子,便吩咐他们开始工作起来。
但陈白起却闲不下来,她也从推放的农具中挑了一个,准备开挖却被魏腌一条黑粗手臂给挡开。
“蓉娃儿,去歇着吧,力气个小,挖也挖不多深,咱们这些人粗手粗脚惯了,后背可不招眼,万一一会儿被人推撞了,受罪的可是。”
陈白起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伸出的一双瘦弱无力的双手,又看了看魏腌那一条就比她两条粗的熊黑膀子,默了一下。
“嗯,那们慎着点挖,别乱了方寸,朝地底挖,别出界,另外注意安。”
“嗳勒。”
陈白起站在榕树下,看着他们挖土,时不时指导两句,时不时纠正两句,冯谖也在一旁,可他们两人相见不欢,自然没有谈话。
没隔多一会儿,她便感觉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村民们被阻挡在外,所以来的是孟尝君,还有樾麓书院一众。
孟尝君换了一身华服,足饰珠玑,腰金佩玉,衣裘冠履,一路风骚而至,他背着手,落落风流地在她的身侧,待她与冯谖先后行礼后,方道:“这么挖,当真能挖得出来地道入口?”
陈白起说了实话:“其实入口并不在此处,但地道绝对是通过这里。”
孟尝君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陈白起见人源都围拢过来,知道他们都想听听,便吸了口气,将声量放大一些,道:“方才属下试过,这块地域地皮乃红泥与混和层灰石岩表层,质厚而稳,本该十分利于建筑,但实则我打听过,此处并不太适合建筑房屋,们可看,那边的房屋据闻曾塌过,方被人移了位置……”
“此为其一,二则从高处衡量村中置地,总体而言是中低两四环高,此处乃低洼上势之所,若为连接漕城,村中最适合也最容易采选的位置不外此处,若别的地方通往漕城却是困难又迂回的,当初属下考虑过,当初漕城有着人人谈之色变的霍乱,那么救援必然一件紧急之事,自不会舍近求远。”
陈白起将心中想法一步一步托出。
她说得简直,实则却听得其它人头晕脑涨,只觉面上惘惘,心底大喊——这说的都叫什么鬼啊!
高人,之所以为高人,就是事儿办成了,别人却根本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