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次,后卿没再提旁的事,应道:“嗯。”
她道:“那你靠过来一些。”
他侧耳倾听,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慢慢靠近她,他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气息,又听到她在说:“你身上有伤,行动多有不便,我来喂你吧。”
由于两人靠得很久,他摸约能够描摹出她的身影,但他更想的是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
但是……
他垂眸轻晒,他看不到她。
因为主动权在她哪里,她不愿,便能掠夺了他的视力。
他发现在他这里寸步难行的黑暗,在她那里却是畅行无阻,她在他这里,来去自由。
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明白破茧……囚禁与自由,在这一刻,在后卿心中有了鲜明的理解。
他张开嘴,由她动作轻柔地一口又一口地喂食,她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喂食,并没有让他感到喂食过程的难受与不适。
在她给他喂完一碗药膳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当她温凉馥淡的气息远离时,后卿手攥铁柱:“你要去哪儿?”
她没有回答他,再次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他恢复了之前的默然静坐,头抵牢笼,仰起脸,阖上眼一动不动。
时间仍在寂静之中慢慢流逝着。
咔哒——
她又来了。
“该用膳了。”
他这一次更沉默了。
她让他吃,他便张嘴。
两人便在这样无声之间怪异又和谐地相处着。
她起身欲走,但他没再问那一句“你要去哪儿”。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出声问他:“天黑了,要点灯吗?”
后卿有些恍神。
天或许早已经彻底黑了,连偶尔遗漏的光都没有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片黑暗之中,不知日月明暗。
终于,他开口道。
“不要灯……要你。”
久不说话的嗓音有几分暗哑的耽色。
陈白起似听见了也似没听见。
后卿迅速捕捉到了她朝着内里移动的脚步声,他只觉眼中的黑暗似因为她无形之中的退让,而多了一丝鲜活。
她走了过去,将室内的灯树一盏一盏地点燃,一下光亮霸道横行地侵吞了一切黑暗,而后卿偏过头,只见久浸黑暗的双眼需适应一会儿才能够适应刺眼的光。
等他可以睁开眼时。
而她……却早已离开了。
燃亮了一夜的光在天明之际熄灭,室内再度一片黑暗,陈白起端来食水走过来,看到后卿靠在笼杆上,阖目浅眠。
听到旁边的脚步声,他抬头。
“该用早膳了。”她道。
他忽然道:“我错了。”
陈白起怔了一下,她屈膝蹲在他的面前,她问他:“哪错了?”
他神色很平静,却很是温柔道:“错的,我都自作自受了。”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她的意图,知道她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对她用上七星伏蛟阵,意图将她关在一处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让她独属于他一人,于是,她便也他体会被人囚禁着失去自由与光亮的滋味。
施之于她,是苦、是甜、是涩、是甘,他都只能安静地受着。
他并不在乎黑暗,可他却忍不了她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他却看不到她,触碰不到她。
若是角色互换,施之是他,受者换她……
他体会过一遍之后,明白了个中滋味,便懂了。
“那你会改吗?”她问。
他思忖了一会儿,才答:“你不喜欢的,我便改。”
比如,他若有机会将她囚禁在孤岛之上,却不会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之中,他会一直陪着她,会与她说话,会抱着她与她一同安眠。
陈白起哪能不了解他,知道他这句话保留性很大,但她也懒得跟他计较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看来这样静思静养对你而言,的确有用。”
她将他囚在笼中,也是想让他能够放空所有繁杂多余的思绪,他会将全部的感知用来探索她的到来,她让他在黑暗之中冷静,又会在他过度安静低迷的时候进来。
她其实夜里也会过来看顾他,因为这两日夜里他还会有些低烧,只是那时他用了有助眠的药膳睡熟了,并不知晓罢了。
后卿却道:“有用的是你在。”
陈白起看着他终于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后卿,她注视他良久,终于笑了。
她道:“剩下的伤只要好好地静养便可以恢复,你的人一直在外面等着你。”
后卿眉眼一动,若有所思:“所以我们根本没有离开,还是在王宫内。”
没错,她没有抓走他,也没有真正的囚禁他。
她一扬臂,那垂坠遮光的黑沉布帘便被她掀起,光线一下密集充斥进了亭轩楼阁之中,他手遮眼偏头一看。
原来,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还在之前的那个地方。
“后卿,我已经在赵国耽误了不少时日。”
“你要走了。”
之前在黑暗之中他也问过她“你要去哪儿”,当时她没有回应。
但现在两人都站在光亮之中,她对他坦然道:“我该回秦国了。”
他之前应该是最不想听到她说这一句话的,但奇怪的是,当现代他真正听到之后,心中想的却是——好似也没有什么听不得。
他的心,或许……已被她无形之中治愈好了。
他走近她,隔着铁笼子却始终到不了她最近的位置,他道:“你将我一直锁在笼子里,便不打算先放了我再走?”
莫名有些令人心软的委屈。
陈白起眸转狡黠,却是一笑,早有预料般道:“不能放,在我离开之前,还得劳相国你继续留在这里面。一会儿我会去开门,再关上门。你就当我这一次外出仍旧没有带上你,你便耐心多等一会儿,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闻言,心便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撩过,留下止不住的痒意与悸动,他怔然地看着她。
她道:“我将光都还给你了,别再在黑暗中等了。”
她仰起头,高声一喝:“鲲鹏!”
这时,鲲鹏从天而降,俯空飞过她身侧,她一跃而上,一个打旋,便停于池畔半空,她再对他道:“后卿,我千里迢迢过来这一趟,过了的元旦跟祝贺你登基为王的礼物总归还是该有的,所以我留了件东西在你身上,你记得要好好找找。”
后卿在亭中仰首看着她眉目灼灼,指尖唯有紧攥着东西,才能够让他平静地听着她讲话。
“算你厉害,我找了好几日都没有在邯郸找到我父亲,连与你最亲近的透都不知道你将人藏在了哪儿。既是如此,我只得先将父亲托付给你看顾着,我父亲的元旦礼也备了,记得要转交给他。”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他有些想笑,他朝她张了张嘴:“好,我会交给他的……”
那远去的清亮声音依旧回绕在耳边,但人却已是远去了,后卿眸映那一片蔚蓝天空,静谧的视线里望着她乘鹏千里。
这时透一干人等冲了进来,当他们看到相国被关在铁笼子里时,一张张正义凛然的脸上都带着气极败坏,心痛如绞,实则一个个的……心虚极了。
……亭中楼阁的黑暗是他们布置的,笼子也是他们给准备的,他们跟陈芮同流合污了。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后卿放出来,都低着头噤若寒蝉,不太敢吱声。
怕枪打出头鸟。
“相、相国。”
透看相国的气色相较前两日好了不只一星半点,心中大为欣慰,当然,还是有些担心被秋后算帐。
婆娑见相国自陈芮走后,便像望妻石一样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想了一下,忽然大声道:“透,你说自古有女公子和亲诸侯一事,那有没有太傅和亲君王的可能呢?”
周围一众猛地看向他,目瞪口呆。
和亲?这讲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一旁的后卿却倏忽地笑了。
婆娑一直紧盯着相国,见此,暗松了一口气。
若有什么事能够后甜,那自然是留在脑海之中的记忆。
透悄撞了一下婆娑,拉他在后面,忧心衷衷地问道:“相国这是……要疯了吗?”
好不容易抓到的人都逃了,相国这样还能够笑得出来?
婆娑很想大力拍一下透的榆木脑袋。
他用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教他:“这是有了盼头,觉得自己又行了。”
透似懂非懂,他嘀咕道:“是、是吗……虽说,倒是比之前那种吓人的状态要好。”
“要不,我们干脆去秦国将太傅抢过来算了。”婆娑却意难平道。
他待在相国身边久了,便着实不想去秦国,但偏生那位去做了秦国的太傅,也不知以后他该何去何从?
“不可能,秦国跟咱们相国有仇,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太傅来赵国做官!”透一脸绝不可能的表情摇头,他想了一下,冷下脸道:“待相国为赵王,干脆率兵攻打下秦国,夺了这天下,她当不了秦国太傅,便只能归咱们赵国了。”
婆娑却跟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
这天下之争才是那位的主战场,你拿她当奖品?
呵,怕不是最后所有人都将成为她的胜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