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分做前院及女眷所居的内院,划分得泾渭分明,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切消息都经过严格的把控才能到达千金的耳中,故而两院的佣人不会互相流通,而是固守在各自的岗位,只有几名聪慧、识时务且忠诚的老资格女仆能够来往传信,这些女仆有一部份会在未来伴着千金去到她的夫家继续服侍,而怜子正是其中一个。
怜子抱著书册一路熟门熟路地来到内院的千金卧房前,以标准的姿势跪坐在门前,音量不会大得惊扰到身子娇弱的千金,也不会小到听不见,而是调整恰到好处却足以作为提醒地道:「小姐,我是怜子。」
静待三秒,没有回应即是许可。
拉开杉木的拉门,怜子屈身行过跪拜礼,才将书册放至千金的身侧道:「这是新原大人遣人送来的书册。」
半透光的障子门微敞着,只能透过那二人宽的间隙,观见园中苍劲坚拔的翠意。
如今已是孟冬,空气中彷佛都带上了几分冰雪的潮气,身上沉重的衣裳越发累人的同时,日照更是渐渐黯淡了起来。
身披华裳的少女就光而坐,晦暗的阳光打在若草色的清丽唐衣上,整个人像是要融入阴影似的。
闻言,她轻嗯了声,纤手柔柔捧着的手炉转而到了药子手中,指间捻起一本书册,揣在手中细细感受纸页上了年岁的质感。
有墨水沉淀在纸张上的古旧味道,似乎还隐隐暗藏着一丝海水的腥咸,和着室内燃着的淡淡檀香奏成闲适而倦懒的韵味。
确实是自唐国远渡而来的,她的父亲大人耗了许多钱财也不过给她寻来一本,何况是这整整一摞,定然是价值不斐。
该说不愧是财阀家的公子吗?
雪世轻轻拨弄着纸页有些磨损的边缘,一边想道。
「准备笔和信纸吧。」
正欲告退的怜子一怔,垂头应是,后退几步,才离开了房内。
药子还捏着长勺拨弄着炉中的香灰,她手指一顿,有些惊诧地睁大了眼,「您竟然也会给少爷以外的人写信,这可真是……」
没一会,一名女仆捧着信纸和自西洋舶来的钢笔来,由于药子并不经常写信,这些物什素日里都是摆放在前院的书房里。女仆拉开一层层作为隔扇的障子门,被打通的房间一下变得宽敞而明净,她与药子协力将房间深处摆置的桌案移至千金身侧,便退离了房间。
【拜启:
新原大人,承蒙您的照顾,我过得很好。
您笔下描绘的景致听上去确实令人神往,有机会,希望也能亲自前去欣赏一番。
谈到美景,您可知道水仙?
叶茎深绿而细长,洁白的花瓣拥着倒扣的碗状藤黄花办,中间并缀着同色的娇俏花蕊。
开在神奈川寒意初涨的梅初月,绽满山野的天鵞绒色撒着细碎的奶白,杏雨梨云,十分可爱呢——自然,以上不是出自目盲的我所见,而是家兄所说。
至于您前些日子送来的书籍,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寻得这些书定然费了您好一番功夫吧?无论如何,谢谢,这确实是我的喜好,如此珍贵的礼物,我会好好爱惜的
不知您的喜好是何物,不过听您信上所述,您有一个极为亲近的妹妹,正巧我有一支精致的月光石蝶花簪,想来女子应当都是喜爱美丽饰物的,便随信赠上以表谢意,望令妹能够喜欢。
愿,身体安康
——江原雪世】
雪世斟酌着字句,药子端坐在桌案前,由她口述,执完最后一笔,印上花押的刻章,将纸张的一角压在绿绣眼式样的玻璃纸镇下,等待墨水晾干。
听着庭院中的下人洒扫的声音,雪世手里被药子塞了只巴掌大小的镂空莲华雕花手炉,热气隔着铜质的炉壁蒸腾着她的冰凉的指间渐渐回暖,她面上古井无波,有些出神地虚望在一点。
心里挂念着近来越发冷了,她的兄长大人再不启程恐怕就要遇上大雪阻路,得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归家了。
说来……
「药子。」千金蓦地张口唤了声女仆的名讳,正在为信纸熏染草木香的药子应是,她偏过头,肩头披散的濡羽发丝滑落几缕在她花鸟绘羽和柄的唐衣上,「怎么最近不见松木先生了?」
药子轻笑:「您倒真把松木大人当作说书先生啦?」
衣裳随着渐冷的天气而向上叠加,如今已厚重地连脊柱都差点直不起来,就连在庭院里散步也成了件累人的事,便成日坐在房内听景。
在这除却过筛后的少的可怜的片段之外,便半点外界消息都透不进来的内院,一点娱乐也无,着实了无生趣,这才想到了已经有些日子不见那位总是来得特别勤的青年。
千金一想,药子说的也对,说书这点事,倒也不是非要松木藤一郎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