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天哪。
她家夫人是多么地温柔而体贴人心啊。
这样的夫人,又怎么会配不上润一郎大人呢?简直是一派胡言!
被这一打断,思路中止,雪世便暂且将这件事按在心底。
但……
「茉莉,我可以相信你么?」沉吟许久,雪世忽然开口问道。
「我需要你的帮忙,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脑中有个声音在低低地对她耳语,「这是件不能让润一郎大人知道的事。」
茉莉愣住了。
那张即使相处了数个月时光仍美丽让人难以直视的脸,如今却带着少有的认真之色,那自襟口探出瓷白而细腻的天鹅颈向她的方向微侧着,路边的煤油灯透过窗,一瞬间,将那双没有聚焦的白眸照得光亮,像是喣阳越过冰山,直直烫在她的灵魂之上。
这叫人,怎么拒绝呀?不,本来就不会拒绝的呀。
像是连本能都嫌弃言语可以传达得过于单薄,不及她此时胸膛悸动的亿万分之一,‘我可以相信你么?’这句话就等同于‘只要你想要我相信,我就相信你’,这股第一次被人交付信任的感动,化作实质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掌心、指节、乃至于指尖。茉莉向前倾身,双手有些逾越地虚虚扣住雪世的,就像对待这份情感般小心。
信任这样沉重的情感,真的是她可以承受的么?
「是的,」茉莉极轻地说道,轻得就比引擎声略大微乎不可计的一点,「请您务必相信我。」
「失礼了。」她抽出手,没有贪恋半分,那触碰宛若蒲公英拂过大地般短暂,但情感已深根植下。茉莉略略俯身,就像骑士向女王的臣服,尽管手上没有剑,但她的言语却比骑士更加可靠,姿态更加优雅:「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雪世很少拥有属于自己的愿望,
活着,是母亲的愿望。结婚,是父亲的愿望。
至今为止的人生似乎都是围绕着这两个愿望,或许说,雪世根本就没有‘她也要拥有自己的愿望’这一概念。可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会下意识追寻自己的圆满,想要填补自己缺少的,想要理解自己所不懂的。
雪世垂下眼眸,轻颤的鸦青睫羽半覆住那双琉璃般剔透的雪眸,正如路灯斜斜投在她身上的灯光,光影分明的两半将她割裂而开。
「我想见到炼狱槙寿郎。」她如是说。
那一直盘桓在胸膛的虚无到底是因何而来,又该如何填补,是否只要见到炼狱槙寿郎这个人,就能够知道了呢?
雪世的手微微收紧,宛若下定什么决意般,心想道:而这把刀,就在再见到那个神秘的卖药郎之前为止,暂且随身带着吧。
她有种早已看见结局般胸有成竹的预感: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过于沉浸于自己思绪的雪世,连之后茉莉给予的回覆都没有听清,直到一只手温柔地拍了两下她的肩,这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手指。
对方是个职业素养优秀的女仆,没等她开口问,便提醒道:「夫人,我们已经到了。」
原来车已经驶达本驹込的新原邸。
茉莉开门轻盈地跳下车,而后伸手准备搀扶雪世时,一道声音突兀地插入了二人即将相触的手间:「呀,这真是刚刚好呢,该说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么?」
「哎呀,这人不是……」茉莉认出来人而惊呼出声,而对这道声音全无印象的雪世只是因惊诧而滞了滞,便借着茉莉的手下了车,「茉莉,你认识么?」她有些疑惑地问。
「岂止是认识呀,这位先生可是个大名人呐!」
茉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方从玄关走了过来。
「这么晚前来打扰真是失礼了。」来人做了个优雅的脱帽礼,看着一身在夜色中半明半暗,簇拥在庭园蔷薇间如同妖精般的少女,微愣后,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半年不见,您还是如此的光采动人……嗯、看这样子,您恐怕完全不记得我了呢?不过不用介意,毕竟我与您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总之,在此自我介绍下,我是您丈夫的同僚,如今是陆军一等军医,名叫——」
逆着光,那温柔细腻的琥珀色眼眸,蜜糖般流转着一丝细微的甜腻,如同诗人邂逅了造就他的谬斯,可那清朗悦耳的嗓音却又宛若泉水,将那份诗人般的多情与忧郁调和成了甘冽而香醇的红酒。来人一字一句接续着未尽的话语,带着笑意道:
「森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