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是给他发简讯,他很久都没回我。平常他都有定时查看信息的习惯。然后我就给他打电话,十几通,没人接。”江童说:“他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对劲,他说失眠,睡不好,也不让我去看他。这两个多月他也没去方医生那。他不接电话,我第一直觉是出事了,立刻打车去他家。”
江童说着,抹了把脸,心有余悸:“我一开门,就看到他倒在客厅地板上,像死了一样。”
“那真的很可怕,我甚至……不敢过去确认。”
“……好在他只是昏倒了,很快我就打了明花的急救电话。送来医院后,医生说是低血糖诱发的昏迷。低血糖……不是自杀……”
这句不是自杀让徐执和江童都沉默了。
徐执较晚接到电话,赶过来时看到现场的张五一,吃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后来才打听到,张五一是来明花做亲子鉴定的。
“不是就好。”徐执说着,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不是就好……”
江童点了点头,忽又说:“他在急症室醒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排斥医院和病房,一个劲说要回家。急症科的医生迫于无奈给他打了镇定剂。他以前来医院从没有这样过激的反应,怎么现在就……”
徐执摇摇头:“一年前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心理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江童一愣,惨淡地笑了笑:“他若是进军影视界,或许影帝早拿几个。”他随即扇扇手,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悲惨,问道:“那边不会打起来吧。”
徐执知道他说的那边是厉廷川和张五一,他想了想,说道:“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拥有打人动机的也只有张五一,而张五一早过了用拳头解决事情的年纪。
两个将将而立的男人坐在医院的高级餐厅里,面前各自摆放红茶,咖啡和方糖,相对无言。
厉廷川毫无解释的意思。
张五一聪明到不需要厉廷川解释,只在震惊消退后,联系所知种种,猜中真相五六分。
这是荒诞到他不知该指责谁的小品故事,随便抓阄出来的人物和剧情,毫无逻辑。
“别的暂且不说,你怎么能隐瞒他抑郁症的事!”这才是张五一最为愤慨的事。他只要想到前段时间自己气势汹汹地跑去姚睿面前问罪,姚睿还好脾气地跟着他去拍了《时尚先锋》的封面,就觉得胸口仿佛被人迎面重锤一拳。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在质疑我前,你该检讨一下自己的迟钝。”厉廷川说,对张五一的用词很不满意。此前他十分安静,不管是喝茶还是对待张五一的逼视,都体现了作为高级商务精英的卓越情绪管理。但是张五一看过他过呼吸的模样,所以这完全吓不到张五一。连带他那能够喝退众人的身份威势也因为乱七八糟的事件而切碎。
张五一捏着白瓷勺的手微微发抖,白瓷勺敲击在瓷碟上,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他把勺子用力甩到杯内,黑色咖啡渍溅在雪白的桌布上,落下几点刺目的黑。
张五一最讨厌和厉廷川这类人打交道,他们永远维持着同一个面孔,从不轻易动摇,令人很难从他们的表情动作里获取更多信息。最好的谈话对象便是那些滔滔不绝的人,稍微的引导、奉承,他们就会一股脑把你想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张五一不屑地哼笑了声。
张五一说:“我会和他商量转去其他疗养院,他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
厉廷川指出:“他已经有了心理医师,不需要你操心。”
张五一笑了:“如果你自信永远能把事情安排妥当,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些!”他是嘲笑,也是质问。
这些有钱人,不管教养多么好,骨子里都是一个模样。
他本以为厉廷川会反驳,或者训斥。毕竟厉廷川不像会坐着挨骂的人。但厉廷川听到后,竟似乎接受这一嘲讽般,只是解释:“方慎能力很强,短时间你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他刚清醒这几天,心理很脆弱,需要人陪。你多来走动。”
“哦,我还以为你怕我多嘴多舌要把我绑架拖走呢。”
“你想对他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你最好考虑清楚后果。”
厉廷川抽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方慎的电话,你可以和他联系。”
张五一视线在这张餐巾纸上停留十秒钟,伸手将它收进了口袋,“如果我想找你呢。”
厉廷川瞥一眼张五一,将钢笔收回西服内袋:“徐执,找他。”
他们的短暂会面很快宣告结束,厉廷川在起身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让张五一哑口无言。
“你的反应太激烈了,不要增加他的病耻感。”
这一瞬间,张五一在厉廷川漆黑的眼瞳下无所遁形。但他其实只是犯了一个再大众不过的错误。当一个人开始看心理医生,即便四肢健全,在周围人看来也成了残障人士。面对残疾患者,无论亲人友人,伪装得如何习以为常,总会从指缝间流露出属于健全者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