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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们的重大日子几乎全部集中在秋冬,一到这个季节,我就不自觉地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唐泾川身上。
他的病情没有再复发,整个人算是真的开朗起来。
有一次我在外面开完会快到他下班时间,想着去接上他一起回家,等他的时候看见他跟同事有说有笑地从大楼里出来,然后朝着我摆手,跟同事道别向我跑来。
他仍然依赖我,但不会再像那时候一样,为了让我留在他身边而努力装出爱说爱笑的样子,我想做他的唯一,但绝对不是那样的唯一。
我爱的唐泾川就应该这样,真的快乐,真的拥抱生活,哪怕不拥抱我。
这个春节我们被迫跟着陶裕宁去了挪威,他扬言看不到要是这次再看不到极光,余医生就一整年不可以有性生活,结果我们到了那里,赶上了好时候,隔三差五一推门眼前就是极光,一开始我们都被震撼得不行,到了最后,陶裕宁一出门就哀怨地说:“果然,再美的东西也会看厌。”他唉声叹气,余医生在那边笑着说:“看来这一年你基本上是别想下床了。”
他们这俩人时不时这么聊天,我倒还好,总觉得让唐泾川听着有些难为情,但我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在抿着嘴偷笑。
也对,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儿,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也就我,整天胡思乱想,把唐泾川想象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
实际上,人家比我还大呢。
春节回来之后,我们一天都没休息就开始工作,有时候唐泾川也会感慨,没想到我们已经在一起过了三个春节。
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走得再远的人到了这一天也要回家去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可是我们,从相识的第一年开始就凑在一块儿过年,那时候我们才认识四个月。
他感慨的时候我也感慨,但感慨的和他不是一件事儿,而是我已经到了刚认识他时的岁数。
三十多岁的两个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难免会有人猜测。
每次我到唐泾川公司去找他,他同事总会奇怪地打量我,还有开玩笑说我们兄弟俩感情好。
偶尔我配合唐泾川演戏,管他叫哥,我这么一叫,他就脸红,像是身上有什么开关似的,特别可爱。
可爱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有时候真的很妙,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好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有多喜欢他时,就说他可爱。
于是,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说上好几次他很可爱,当着他的面儿,或者抓着陶裕宁絮叨。
陶裕宁说我:“你是彻底一头扎进去了,但你们就这么耗着?”
他问我:“你们认识快三年了吧?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绝对是不一样的,你们就不打算把关系捋捋清楚吗?”
说真的,现在的我们俩,仿佛是一对儿生活在一起多年的恋人,除了没有肢体接触外,跟那些老夫老妻没什么区别,可是说着好像很相似,实际上还是不同的。
老夫老妻跟亲人还是不一样的,在我看来,他可能还是把我当做了亲人。
我当然是想更进一步的,可我怕一旦我伸手去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迎来的不是新的高楼大厦,而是残破不堪的茅屋。
我突然想起以前唐泾川跟我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说他害怕改变,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希望改变我们的关系,却又觉得时候未到,我怕功亏一篑。
于是,就继续耗着吧。
清明节,我陪着唐泾川回了他的老家。
他父母去世之后,他用卖房子的钱在老家先给他们买了墓地,我问他为什么没带他们去我们那边,他说:“我爸妈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辈子,这里是他们的家。”
家是人的归宿,长眠也要眠于自己最熟悉的土地。
我们买了花,冒着雨,进了陵园。
清明节来扫墓的人很多,时不时还会传来哭声。
我们站在他父母的墓前,我看着墓碑上的字觉得愁绪被雨黏住了,怎么都散不去。
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淋着雨坐在墓碑边上呜呜地哭着,我们不知道去世的是她什么人,可那呜咽声感染了周边的每一个人。
唐泾川说:“他们去世的第一年,我经常在周末回来,有时候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天,什么话都没有,就是发呆。”
那时候,我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父母出了意外,不知道他过得那么苦。
他说:“有一次天黑了我还没走,正发着呆,突然听见有人和我说话,是我爸妈的声音,他们跟我说,孩子,天黑了,你快回去休息,爸妈也要走了。”
我想象着他当时的样子,大概像一朵枯萎的玫瑰,有一种凄零的美。
唐泾川长得好看,哭起来更让人心动,可是,我还是喜欢看着他笑。
“其实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鬼魂,也知道当时肯定是我太想他们,于心有愧才产生的幻觉,可是那天我在墓地痛哭一场之后就回去了,我强打着精神生活,而那天那句根本不存在的话就成了我活下去的支柱。”唐泾川轻轻叹气,“我告诉自己其实他们一直在看着我,他们没有怪我,还在担心我。”
我搂住他的肩膀,冰凉的雨水落在我手背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唐泾川为了不让我淋雨,伞一直偏向我这边,而的肩膀已经湿透了。
我把他往伞下搂了搂,听见他说:“去年清明节我跟他们说我和你又遇见了,因为你,我才重新活得像个人,我跟他们说好了,如果今年你还没离开我,我就带你来和他们见面。”
他说完这句话,再没有说什么,而我似乎有些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们之间的秘密,被这场冰凉的大雨洗刷得逐渐露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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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人的日子一安稳起来就容易想东想西,也就是俗话说的“温饱思□□”。
之前唐泾川生病的时候,我们俩也是这样朝夕相处,我恨不得24小时盯着他,可那会儿虽说也是爱着他的,但满心都是希望他快点儿好起来,哪怕他好了就要翻脸不认人把我扫地出门了。
现在,他是好了,也没扫我出去,我们日子过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他带我回去“见父母”,我给我妈介绍他。
但都是以好朋友的身份。
七月份的时候我妈回国,我接她回来之后陪着她在我那儿住了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我跟唐泾川只见了两次面,一次是他陪着我去机场接我妈,一次是我妈非要请人家吃饭。
我妈偷摸问我:“你俩啥关系?”
两三年前我隐晦地跟她提过我性取向的问题,但那会儿她没当回事儿,以为我只是不愿意恋爱结婚,她管我那个叫“后青春期叛逆”,后来她知道了唐泾川,知道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虽然我没明说,可她多少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毕竟我妈也了解我是什么人,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操心过别人的事儿?
我喜欢男人这事儿如果放在以前她跟我爸都得气个半死顺便把我打个半死,但是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仿佛参透了人生,她常把“做人别留遗憾”挂在嘴边,对于我的事也不太管了,只会跟我说让我想清楚别后悔。
我一直觉得一段感情无论到最后会走向什么样的终点都不应该后悔,自己选择的路,没有打自己脸的道理。
我妈第一次见唐泾川就特喜欢他,拉着他聊个没完,本来她想叫唐泾川一起吃个午饭,但那天泾川下午要开会,我就拦住了我热情的母亲,放走了他。
那几天我回家住,我妈时不时就和我聊唐泾川,问我他多大,现在在做什么,查户口一样。
最后还问我:“那他太太去世之后,他有再找一个的打算吗?”
我反问她:“你问的是找个老婆还是找个老公?”
她瞪我,我说:“找老婆的话,他大概没考虑过,找老公......我不知道他什么想法。”
我妈追着我骂,说我把人家带坏了,可是最后她还是说:“那孩子不容易,他就算不跟你好,你也别欺负他。”
看吧,在我妈心里,我就是这么个混蛋东西。
后来她叫他来家里吃饭,还准备了礼物给他。
这事儿我事先完全不知道,直到她拿出那个小盒子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这是真的把这次见面当成婆婆见未来儿媳妇了。
她送了唐泾川一副袖扣,我说:“妈,我那份儿呢?”
人家压根儿没搭理我。
她走的那天,又叮嘱我:“我喜欢那孩子,你可千万别欺负人家。”
我哪儿舍得欺负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求的就是个一直陪着他一直对他好的机会,如果他愿意给我,那是我最大的荣幸。
我妈走后,我立刻死皮赖脸地住回了唐泾川家,他问我:“留着大房子不住,来我这个小窝不觉得委屈吗?”
“你把我踢出去我才委屈。”我是这么回答的。
他就看着我笑,然后站起来给我做晚饭。
如果把生活比喻成一首钢琴曲的话,那我们俩人这首曲子一定是开头哀伤中间狂躁最后温柔平和的,日子滴滴答答地从地板上溜走,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副油画因为长期被日晒,有些褪了色。
我当初买这幅画时的幻想终于成了真,我跟唐泾川真的几乎每天这样坐在餐桌边,心满意足又自在舒适地享受着我们的一日三餐和早安晚安。
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幻想过很多次恋爱时的模样,最多的大概就是像偶像剧里那样轰轰烈烈奋不顾身又刻骨铭心,但最后我才发现,爱情最好的模样就是安安静静地互相陪伴互相安慰,我们一起从坍塌的生活中走出来,再一起看着爱燎原了人生。
遇见唐泾川只是一个巧合,爱上他也是一个巧合,但因为这些巧合,我的人生开始丰满。
他还是总会说感谢的话,但真正该说感谢的是我,要不是他,我哪能体味爱情真正的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