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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月一脚踩在黑白子上,倾身将手背靠着晁晨的前额:“下棋?你昏头了吧?”说着,不耐烦地将棋子踹开。

霎时,晶莹如玉的棋子摔满整个屋子。

听见响动,伸手正要推门的崔叹凤被白星回从后架住,双鲤竖起大拇指,而后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几人将耳朵贴在门上。

“对,下棋。”晁晨一边伏地把棋子拢聚,一边将他与晏垂虹的约定简要交代,“……想来多半会以棋考量,胜负说是在天,其实也在人为。我记得有这么个说法,说晏垂虹早年酷爱与人斗三番,三局两胜,花样皆不同,既不知出何题,便得周全应对。公羊月,不论是让子还是盲下,我都能上,但有一种棋,却是不行。”

“什么?”

“双人棋。”

公羊月一脸狐疑,两指顺势夹来一子:“不至于吧,晏垂虹大可直接拒绝,何必为难你这晚生后辈?”

“不是为难,”晁晨手一僵,神情很是凝重,“晏夫人在世时,两人曾共对敌手,从无败绩,红颜消殒后,他却是三十来年再未与人下过双人棋,但我隐有所感,这一次只怕会再现双人局。“

“这跟他夫人有何关系?你跟他说了什么?”

“啊?”想到早间的话,晁晨两颊酡红,颇有些窘迫,促声打断他的话:“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不能留有隐患。”

公羊月抱臂坐下来:“那为何是我?”

晁晨数了数人:“崔大夫不会下棋,余下的几个你瞧谁是精于此道的人?何况人家约见的是我俩,你必得出面,别急着撇干净,我提前问过双鲤,她说你会一点。”

公羊月反复摩挲掌心的棋子,忽地抬手一甩,卡在门缝中。

双鲤面门扑了一层灰,呛咳两声,忙捂着嘴,瞬间憋成了个斗鸡眼,在身后几人的拖拽之下,迅速撤离。

白子落地,竹门豁开一条缝,对窗的风铎打着旋叮咚响。晁晨起身去关门,想着今日微风,怎吹了开。正纳闷,脚下硌得慌,挪足一看,便指着地对公羊月说:“别乱扔,我跟孟族长借的,少一颗都不行。对了,会一点是多少?”

晁晨落座,转念一想,棋力难评定,一张嘴说不清,便抓了一把子放在盘面上,叫公羊月猜先,并改口道:“下一局就知道了。”

公羊月却是没猜单双,而是挑出两颗黑子,一颗放在正心,一颗放在边角,随后笑道:“我知道这叫天元,这叫星位,算吗?”

“你没骗我?”

见公羊月摇头,一脸无辜,晁晨只想一巴掌呼在自个儿脸上:“公羊月,你比臭棋篓子还可怕!”

公羊月哈哈大笑,晁晨则像是遭受沉痛打击一般,耷拉着脑袋死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恢复元气,一拳定音:“那只有一个办法。”

——作弊!

“什么?作弊?真是晁哥哥说的?”双鲤追着乔岷问,却再掏不出新鲜玩意,只能拿着狗尾巴吆五喝六,“快快快,下一个,下一个猜拳输的是谁?”

崔叹凤被推了出来,温柔的眉眼裹成一团:“偷听被发现不好吧?”

白星回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串炮仗,说道:“你要是被发现了,我就在屋后点燃,来个声东击西。”低头一瞧,他还穿着高齿木屐,这玩意儿踩在竹楼上,不是摆明告诉人“我来了”,赶紧招呼把鞋脱了,顺手给他推了一肘子。

屋子里紧张气氛不比外头少,晁晨嘴皮子快翻,话如拨珠,劈头盖脸下来:“所谓双人棋,便是二人对二人。同伴间一人轮流一手,落棋不语,不得相互交流,不得指明意图,更不得评论代下。”

“所以我不仅得懂你的意思,还得猜你的心思?”公羊月分外嫌弃。

晁晨已退一万步来讲:“你不要添乱就好,看着我。”说着,与他两两相对,右手轻飘飘落在桌沿上,叩了一下,看起来只是落子后不经意的行为,“点的食指,意为小飞,中指,则为大飞,无名指代表挡,小指则为爬。”

“抹鼻是尖;揉眼左为顶,右为并;左支颐为长,右支颐为立,咳一声为跳,咳两声为夹……公羊月,先来实战一遍,我先摆一道死活题,”晁晨迅速码起子,“白子若要活气,往哪儿走?”

公羊月懒洋洋抓了一子,随手扔。

“自找死路,再来。”

晁晨把棋子塞回他手上:“你看我,看看我啊!”

公羊月不耐烦地随手一落。

三番五次后,再好的脾气性格也被磨成了炮仗,以至于晁晨脑门血冲,干脆去抓公羊月的手:“左耳是关,不是夹,这样,像这样,打二还一,就能杀出一条血路。”

一缕湿哒哒的乌发被风拂在公羊月鼻尖,荡得他如同醉在天水之间,心里反反复复似有猫抓,他不自觉向前倾身凑去。

棋盘正上方,两人鼻息相交,面对面只差额靠额脸贴脸,饶是如此,却不过饮鸩止渴,隔靴搔痒,公羊月没忍住,曲卷手指这么一勾。

晁晨一口气说下来,浑然不觉,自然而然向后跌坐,扯着鬓角好一阵刺痛,低头一瞧才发现,公羊月那厮充耳不闻,竟是在把玩他头发,不由生出些怒意:“你做甚?好啊,敢情救的是无关紧要之人!你不想活了,成全你不是更好。”

被逮个正着,眼下着实有些尴尬,可公羊月又不想落面子解释,干脆反其道而行,扯了一把。晁晨“嘶”了口气,从竹席上跳起来,他果断放手,表情挑衅,把人重重一推,连带着棋桌也掀了:“不下了,记不住!”

晁晨晾在原地,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公羊月起初想透口气,手指刚碰到门,转念又跑去推窗。

没料到他横来一手,最先动作的乔岷往草坡里一扑,却没捞着惊翻的瓦罐酒盅,“噗呲”砸了个脆响。公羊月隔着山头一声“滚远点”,吓得白星回当场要把炮仗扔他脸上。双鲤打了个哆嗦,赶紧卷带着美酒冷盘糕粑,退到两座竹楼外。

晁晨嘴唇翕张,想开口,却又不愿贴他冷脸,只沉默地扶正小棋桌,手拿着棋篓子,一颗一颗捡拾。公羊月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最后“呼啦”拍上窗,转身回来把人从地上拽起:“重来。”说着,自己还动上手收拾。

晁晨愣怔,差点手滑,把装好的半盒又打翻。

好在公羊月给接住了,顺手搁在脚边,左右手开工,迅速将方才的死活题给复原,一步不差的记忆,便是晁晨也忍不住艳羡。

公羊月把棋子交到他手上:“真以为晏垂虹是睁眼瞎,你都快耍成个猴子了,他要还看不出来,那俩眼珠子也不必要。打从一开始你便错了,投机取巧只是走投无路的辅助,知己知彼才是关键,我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又如何配合?你起码得告诉我,你偏好以攻为守,还是以守为攻,性子谨慎还是胆大,有些什么习惯……你是真把我当木头不当活人啊?”

公羊月有无被当根朽木没人晓得,但眼下晁晨三缄其口,才像根木头。见他久不还口,不耐烦的红衣剑客直接略过他的想法,爽利地敲定:“从现在开始,你试着了解我,我试着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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