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诡异的和平维持到第三天,终于绷不住,眼看着气温直下,干柴渐少,飞鸟野味都缩了窝,随身的冷饼也吃了个七七八八。正等着外头的埋伏憋不住冲进来大干一票,或是隘口里的二人绝地杀出时,玄之道长背着包袱,调头走了。
“真走了?”
“真走了。”晁晨坐在歪脖子树上,公羊月就蹲在他旁边,乐此不疲地踩晃着树干,拿手指数了数,“晁晨,你已经问过十一遍了。”
晁晨嫌他多话,但素来又不屑直白道出,于是只不冷不热地反问:“那你为何不下去?”
“再等等。”
这不就是担心有诈吗?
话又绕了回来,晁晨问:“真走了?”
“真走了,这就下去。”公羊月哈哈一笑,说完,把手悄悄摸到晁晨后心,猛地一巴掌,给人掀了下去。不过这回老天有眼,公羊月乐极生悲,脚下那枝桠因着大幅动作,居然没受住,真给断了豁口,他也跟着栽到雪地。
晁晨抖去身上的细雪,瞪了公羊月一眼,爬到玄之时常打坐的那块大石头上。石头中间有雪,但较为浅薄,两侧明显更高,着形如凹槽,明显是坐出来的。今日的雪不大,以这个速度,天没亮便已走开,没再回来过。
“不该,外头那群沉着气,那三拨势力里,该我俩最劣。”
“他等不得了,原因有二。”公羊月单手一撑,跷脚坐在石头上,竖起两根指头,答晁晨的话,“还记得他是怎么发现我俩冒充杜家子弟的吗?”
晁晨略一回忆:“我记得他说,是三人有二来不了。”
“不错,说明我在提到三人之前,并未露出马脚,那杂毛道士就算有疑,为了继续试探,也不会说假话,所以,他确实急着赶去敦煌荒唐斋。此乃其一,至于第二,”公羊月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又续道,“他应该带着贵重物什,就背上的那个包袱,这些天从未离身,虽然我觉得东西不一定真在包袱里,但总归是在身上,那样的话,不安全。”
得闻杜孟津死讯才赶赴敦煌,随身所携之物重要到连公羊月也不想抓,保不准与‘开阳’会盟有关……
总不会直接带着《开阳纪略》吧?
两人对视一眼,公羊月似笑非笑,虽没点破,但显然也想到这么一茬,晁晨正为自己大胆的想法而忐忑,赶紧招呼一声:“跟去看看。”
“不忙,”公羊月悠哉游哉调头回去,顺走了那把竹伞,塞过去,“我看你最近老盯着看,你喜欢?”
“不喜欢。”晁晨脸上一烧,慌乱推开。
公羊月立即道:“那我喜欢,你给我撑,去看看那老杂毛现下如何。”说着,撑开伞,不由分说把伞柄交到他手上。
梯岩后交上了手。
不得不说,玄之经验还算老道,这位置选得极好,竹海边缘,再走个二三里便是往成都的官道,左边一个缓坡青草低矮,藏不住人,没有沟壑高山,不怕落石,惟一能埋伏的,就是竹林,但竹子不同于其他树木,上头无枝不立人,下头嫩笋又是一窝一窝生,若要伏地,就得人为挖开。
没人料到他会自己出来,匆促之间,哪儿动了土,一眼便能瞧见。
靠着眼力劲,玄之很杀退了一批,奈何追杀他的和调查李舟阳的两拨人并到一块儿,车轮战后胶着,有些吃不消。
眼瞅这合围之势,外头的贼眉鼠眼不敢进,里头的养精蓄锐等机会,正乃火石电光,千钧一发,忽然,一根毛竹压倒,飞来两人看戏,青衣的端坐,红衣的则干脆把右脚压在左腿上,编织手上纤纤竹叶。
晁晨询问是否要帮忙,公羊月却只说坐看就行,甚而不时还唏嘘喝彩起来——
“左上那个拎锤子的,你打得很不错嘛。”
“下边那个,嘿,这一脚也太臭了。”
玄之拂尘一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动手?”
公羊月笑笑,指着正前方一个灰衣人,从站位上来看,该是这群人的头头:“我要是动手,万一他脸皮厚,非死乞白赖诬我跟他们一伙呢?”
那头头被抢了话,极其尴尬,只能硬着头皮道:“老大,别说笑了,兄弟们在外接应你,餐风露宿这么多天,你要再不动手,我们就没了。”
晁晨张嘴喝了口风,没想到这人下限如此低。
公羊月侧耳,故作惊讶:“你唤我什么?搞错了吧,我公羊月只认孙子,可不收小弟,再给你一次机会。”
几个黑衣小弟蹿过去,把那灰衣人架住,却给后者悲愤甩开。只见他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挥刀落地,忿忿道:“我叫你爷爷!”
“欸,来嘞!”公羊月拉着晁晨,爽快地跳了下来。
灰衣人正防他后话,没想到只是单纯占便宜,当即愣在原地,惊得连存在脑子里的措辞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半天才干瘪瘪续上:“好!今日就是这老杂毛的死期!”喊话明显底气不足,弄了半天就他一个人楞头冲了上去。
“别回头,来,指哪儿打哪儿。”公羊月立在战圈中,却剑也不拔,就着那片竹叶作令箭,当真是指点起来——
“攻他右腹外侧。”
“切他膝窝!”
“行不行,老母猪都比你利索点,他用拂尘杠你,这个时候你不会趁势抄他肩前穴吗?”
“横踢,一脚横踢制腰眼!”
真论单打独斗,在场除了公羊月,没一个配得上玄之,实力碾压之下,自然难瞧出远胜于自己对手的破绽,因而即便公羊月说的都是正确的,那灰衣头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但没按着他说的来,甚至还逆向行之。
对于那耍大刀的灰衣人来说,公羊月和玄之在里头困了这么多天,两个人硬是连伤都没带,甚至那老杂毛还突然让步离开,横竖一想,都会怀疑是达成了合作,做了交易,毕竟公羊迟和玄之曾是一路,万一念旧呢?
结果不出五招,他便给鼻青脸肿打飞出去,打得玄之都有些哭笑不得:“公羊月,你这个指点不行啊。”
“那我就没法子了,毕竟是个棒槌脑袋嘛!”公羊月无奈摊手。
玄之倒也耿直,两指夹出怀中的信,对他扬手:“有没有兴致大干一场?”
“筹码不错。”
公羊月竖起拇指,说话间,剑光纷落,就近抹向灰衣人的脖子。那人未料到他霍然出手,仓皇横刀应对,却已力竭不敌,“玉城雪岭”直接斩下刀头,一剑贯穿脖子。血水汨汨而出,刀杆“锵啷”落地,被他无情踩在靴下。
“别光看,算你一个,”公羊月卷起断刀在手头掂了掂,扔给晁晨,随后在人群中瞎点将,“来,先凑合,待会给你找把更趁手的,就他吧。”说着,他已奔了出去,杀进杀出,如砍瓜切菜。
己方士气大涨,玄之道长引颈长啸,拂尘卷扫,举身朝另一侧推进。
所谓杀手,皆以杀人为目的,首级不取,不敢复命,因而虽死了个领头人,却并未如同看家护院的起了退缩心,反倒因为没有退路,战意激发,也操刀拿剑奔赴这殊死搏斗之中。
晁晨提着断刀刀杆,大剌剌站在混乱的中心,像个误入此间的另类。
他已将近五年未再跟人动手,即便是晋阳书馆那次的设计,也不过借埋伏之便,最后也是单方面被公羊月殴打,能称得上鏖战的,再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