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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声缄默的目送中,公羊月独自走在大雨里,不避不遮,那把送去的伞,早在混战中不知所踪,他只能任由雨水顺颊而落。

他去客栈中取来新衣,待雨停,给夏侯真换上,背着尸首趟过河,挖了个坑,埋在木棉花树下,以剑刻碑,久坐不走。

他时而会想,那些人骂他是灾星,确实有理有据,时而又会想,方婧说得没错,是自己杀了夏侯,自己明明知道他可能会出事,却还斗气想着让他吃亏长记性,没有及时施救,作为一个大男人心眼这么小,他才是杀人凶手。

这一坐就坐了三天,水米不进,梁昆玉来劝,谷雪来劝,魏展眉来劝统统没用,直到夏侯锦到来。

二人在墓前相会,公羊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人,低下头,一言不发。

还是夏侯锦当先开口,兀自诵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注)……”

“这不是……”

公羊月心中一痛,将那夜雨中遗言悉数道来。

夏侯锦未接话,而是先将自己与夏侯真当年所言一并告知后,才续道:“真儿既言不悔,说明他并不怪你。”

“不责怪难道就不会痛苦?”公羊月反问。

夏侯锦目光一颤,轻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有人注定一辈子善良至死,有人也可能会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堕落成魔,这世间不可能永善,也不可能永恶,善存一日,恶生一天,善恶一念,一念善恶。甲之善,或成乙之恶,就如同你觉得是为他好,却造就阴差阳错,反之亦然,因而大道往复,循环不止,何必挂怀。”

“对不起。”

“老幺已将事情经过查清,劫掠之事,不会再有人诬你,另外,剑谷也会向江湖传信,南武林齐心,必会将那姓苗的贼子捉拿。”夏侯锦说着,顿了顿,摇头叹息:“至于那个妇人,我亦不知是对是错,对错只有你自己知道。”

公羊月默然良久,夏侯锦话毕,利落起身。

“等等!”

老人回过头来,比方才所见,还要沧桑,公羊月这才切身感觉到他人之痛苦。夏侯锦不难过吗?当然不,只是身为七老,却不能像个少年一样痛哭流涕,也不能张口咒骂,更不可能动不动绝食以对。

没人比他好受,但任性的只有他公羊月一个。

公羊月厚着脸皮,艰难开口:“能不能让他……”

“我本就只是来带走他的佩剑,”夏侯锦拿起坟前残破的长剑,飘然而去,“剑谷之人,青山处处皆可埋骨。”

夏侯锦走后,公羊月痴坐七天,方才自行离去。

那妇人临死前一句“对不起”让他忽然明白,世间的善恶,并非只是简单两个字,这期间,他后悔过,亦动摇过,他一直试图寻找答案,但并没有人能告诉他,他还能不能回头,能不能手握刀剑,能不能继续坚持曾经的道路。

这一次,没有人再能拯救他。

满心满眼里只剩下那块红石,公羊月本想去海螺沟,但迷惘中却错走方向,一直走到西蜀的雀儿山。淋雨后未休整,风邪入体,饥饿交加,即便钢筋铁骨也受不住,更何况肉体凡胎,第三日,他终是撑不住,倒在了一间山神庙中。

庙宇是有“主人”的,霸占它的是个小不点,年龄不足十,裹着破破烂烂的兽皮麻布。

她是附近有名的野孩子,没爹没娘,附近村落的人朴实无华,每人每户每日轮流给她一顿饭,长这么大倒是没饿着。以山为家,小不点和野兽一般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瞧自家来了个不速之客,立刻跟炸毛的狸猫一般,连推带搡,要将人给弄出去。

但她人小力弱,站直身子还不到公羊月的腰,根本腾挪不动人,只能去抱来些干草遮挡,眼不见心不烦。

入夜后,山中寒凉,小不点缩在案下,裹紧破布瑟瑟发抖,睡梦中被一个喷嚏惊醒,翻身坐直,脑袋撞在板子上彻底清醒。

悉窣一阵响,干草下的人动了动。

“喂,喂你醒啦?”

小不点大声嚷嚷,然而却无人应她,只空余庙中回音。她壮着胆子,蹑手蹑脚靠近,伸手探公羊月鼻息,猛然发现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啊?真要死咯?”

今日正是十五,山里有雪狼啸月,叫人瘆得慌,小不点搓了搓手臂,下定决心,爬起来一手扯着一肩,使出吃奶劲儿把人往外拽,一边用力一边哭,和着凄凉夜,那叫一个悲惨:“你别死,要死也死到外边去,你死在这儿,我以后怎么睡觉!”

好容易拖动了两寸,结果底盘没吃住力,就地这么一个坐摔,人向后仰倒时反磕在门槛上,当场晕死过去。

等她揉着脑袋苏醒时,天已大亮,风停日出,一片和美。看着直挺挺躺在眼前的人,她忙又凑上去,小心翼翼探指,等发现肌肤尚温,仍有呼吸后,才重重松了口气。

小不点想来想去,这人既是大难不死,便说明上苍不收,一条人命,能救活亦是好的,只是村中没有大夫,寻常有个头疼脑热,农家多是往山中采些草药,按祖宗传下来的土法子医治,真是要死人的病,还得去镇子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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