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不是若我也打出一只同从前一模一样的占风铎,就能听见风的指示?”
“也许你是对的。”公羊月嘴角牵起微笑,反手抓住晁晨的手臂,快步向前走到铁匠的毛毡房前,以燕才赠予的旧币作为交换,借用打铁工具和火炉。
年轻铁匠本不想收钱,可见他俩坚持,便也从之,只是在听说他们要打一只占风铎后,赠了几块巴掌大的矿石。贺兰山附近贺兰部兵强马壮,想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挖矿自是艰难,但这一处草场荒原却无主,这些老牧民熟门熟路,却是要容易挖着些。
晁晨看公羊月束起袖子,二话不说往烧熔石头的炉子的添柴生火,略有些担忧地问:“你行不行?”恰巧一旁铁匠正抡锤,现出厚实的肱二头肌,他瞧上一眼,转念又道,“不行我也没辙,我是既不会打铁,亦不懂锻造。”
“我在剑谷学过锻剑。”汗水顺着额头洒下,公羊月顾盼间神采飞扬。
“嗯。”晁晨看痴了眼,轻轻应声,想着站着左右无事还碍手碍脚,便转头退到棚子外。哪知他刚一走,公羊月忽然叫住他。
“你别走。”
晁晨果真没走,又回过头问:“我能做甚么?”话里头其实深藏着几分苦涩和自嘲,从前引以为豪的读书和为人乐道的风雅之事,如今在这漫长的跋涉中用处嫌少,他自己离开总比等公羊月冷言冷语嫌弃好。
但这次,公羊月并没有揶揄或是玩笑,而认真道:“你能做的很多。”
“很多?”
“《考工记》看过没?”
“知晓,但不甚感兴趣,未尝拜读。”
公羊月静默一瞬,并没有因此失望,反而另提一事:“那就画图吧,待会挖陶土做好模具范器,还需要在上面轧花纹,来,我跟你说画什么……”他荡剑一扫,扫去方圆一尺的草皮,而后把捡起的石子儿递给晁晨,“你先试试,先画一座山。”
“山,什么样的山?”
“大概是一马平川之上,层峦叠嶂。”
晁晨草草几笔,描出浪形:“如何?”
“这里要矮些,”公羊月努力回忆,而后用手指点了点草图的右上角,“我记得这里,有两只燕子……对,是这样,你再画一条河。”
无山无树无人而独绘河,却是有些难画,晁晨忙问:“除了河,就没有别的?”
“我记得两岸潮平,”公羊月站起身,指着铁匠棚子外的苍茫草原,大声说,“对,就像那般,平远开阔……”
晁晨画出堤岸。
“不对,原野平,但河水是九曲蜿蜒的,像这样,”公羊月在空中比拟,但瞧他一脸懵懂,直接从后握住他的右手,在地上拉出一条弯拐的曲线,“就是这样,你试试。”
鼻息的热气喷在颈窝,教人只觉得瘙痒难耐。
“你这画得也太丑……”晁晨笑着转头,声音戛然而止,就在他的唇角擦过公羊月的下颔而微微失神时,后者无知无觉,已径自把话往下说。
公羊月不悦:“哪里丑?”
晁晨默不作声,提腕运劲,在他落下的两笔上细描,若不是石子棱角粗大比不上画笔尖,还能细如春蚕吐丝:“这高古游丝法虽是绘衣褶,但用来描河中波涛,倒也是妙。”
“你这才丑,”公羊月不服气地哼声,最后又不情愿赞道,“但还挺像。”
双鲤坐在牛羊圈的栅栏上吃糖,两眼笑如月牙:“十七,你有没有觉得,离开巴蜀以后,晁哥哥和老月的关系好上不少?从前放一块儿必定吵闹,而今却还能一起做风铎,”她将手摊开往前送,把余下的糖分给乔岷,“我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走得再慢一点……”
乔岷拿剑来挑。
双鲤佯装生气:“喂喂,我手要是戳坏了,我耍泼撒赖也要阻止老月去代国!”说着,还故意朝剑尖虚握。
乔岷局促地转动眼珠子,默默收回剑,紧张兮兮地伸手去拿。
“这就对嘛!”双鲤麻溜地把糖拍在他手上,愉快地说,“其实刚才的愿望不是许给老月他们听的,是许给你的。十七,你办完事是不是就要回高句丽了?你是七剑卫的卫长,不能擅离职守吧……”
闻言,乔岷眼前一亮。
“那你以后是不是永远不会来中原了?”双鲤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涌出感伤,“啊,真舍不得呀!”
“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乔岷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何况对象还是个小姑娘。
恰好这时风来,吹散双鲤扎起的长发,她在栅栏上扭来摆去,愣是没捞住吹走的红绳,乔岷便摘下自己的发带,轻咳一声,捏着一头甩了过去:“这是金乌,我们扶余人最崇拜的图腾,送给你。”
双鲤捏住发带的另一端,目光落在绣线上,略有些错愕:“金乌?不就是太阳吗!后羿射日我还是知道的!”
“嗯,是太阳,”乔岷松开发带,双手抱剑,再看双鲤,似乎也觉得女人没有那么可怕,“所以,当你看到太阳的时候,只要记得我们身在同一片苍穹之下,那么即便再遥远,也算不得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注:在这一段时期,统治高句丽的人是扶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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