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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月手持天子剑,目光紧锁在晁晨身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满座渐起骚动,崔浩一见,忙捋起袖子,就着桌案先痛击三下作拍子起头。

晁晨醒悟,立时横吹弄笛,音起太簇,不卑不亢。

公羊月嘴角一挑,反手转剑,一个云里前桥腾翻,伸手向前刺去,歌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笛声随他所歌相和,一声促音急转后,渐渐趋缓,时如雾散云走月见明,又如山中空谷闻鸟啼。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且见他脚步后移,提腕抬剑翻,连出二式,对着一旁的达鲁,招招是满腹杀伐气。达鲁失态连退,开口不适,闭口不服,好容易狼狈稳住身形,正欲凶狠指点,迎面却为那傲然睥睨的眼神所慑,急得要上拳,最后为俟斤拉住。

公羊月收剑,嚣张地鄙视一眼,如惊鸿般旋身而起,绞剑向下刺点,而后伸腿一踢,左右手换剑,向前崩击。

笛声骤然亢丽,恰如乘舟鼓帆。

唱完“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四句后,气氛凛然,人声嘶竭而乐声振振,调子不再慷慨,反倒短促连音,仿那琵琶垓下十面埋伏曲。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注)。”公羊月以剑作挽弓,转剑如飞驰,惊如雷霆奔走去,反身一跃扫腿,踢飞案上美酒樽,用剑尖接来,向上挑,酒水泼出,他下腰拄剑昂头饮下,大笑三声,好不痛快!

崔浩鼓掌,既是赞叹,亦是节拍:“好一个武功盖世的豪侠!”

不出声则已,这一发声,满座更是炸了锅,有的是蹙眉左右顾看,有的是懝然惶惑,有的是冷笑不屑,有的则为之惊叹,只有高座上首的拓跋珪并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只端着酒,目光一步不落粘在那剑客身上。

公羊月与崔浩交换眼神,后者却俏皮避开,倒是与他父亲崔宏的目光撞个正着。崔宏举杯遥遥一祝,嘴上挑笑,将余光略向别处。

这时,公羊月面上酡红,显露出几分醉态酣畅,忽地快走两步,一步一剑势,杀到晁晨身边,在剑光掠开时伸出食指,悄悄在他下巴上一挑。

“公羊月!”晁晨从牙缝里几出三个字,差点砸去笛子。

就近几个官吏看去,都抚须调笑,言谈间只说那小侯爷醉得头发昏,竟将乐师当作了窈窕歌女。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公羊月长长呼出一口气,与他似笑非笑。

见他如此不用心,晁晨吹笛,肺都快气得炸开,这《白马篇》什么时候唱不可,偏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的宫宴,待会念到长蹈匈奴,顾凌鲜卑,又该如何收场,真当魏王不要脸面!再想到常安的告诫,他更是愁得手脚发麻,脑中千头万绪如走马,只盼能寻到契机,截断这剑舞。

可截断,又哪是什么轻易的小事!

公羊月心中有气,即便见到晁晨,也无法按捺下。笑过后,他只觉得满腹苍凉,再将剑柄握紧三分,抬头时眸中已如紫电变幻,多了几分狠劲。

束袖的绑带被气劲震散,他奋袂而起,一掌将晁晨推开,两人趁机错位。

“嗡——”

剑器有灵,也知手持之人心中万千悲愤无处发泄,随他一路前冲而发出怆然的金石脆崩之声。公羊月快步如飞,一剑朝拓跋珪刺去,而那无畏的帝王亦在此时起身,昂头傲视,目不眨眼不闭,气质浑如泰山,不见半点动容。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他慢慢吐出下一句,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如死一般寂静。刘罗辰紧捏着酒杯,漾出的佳酿沾湿衣袖;崔浩则咬着玉箸翘首顾盼,瞪大眼睛;崔宏正襟危坐,却端起盛满汤羹的陶簋误作酒器往酒樽里倾倒;晁晨玉笛吹停,回身去拽公羊月的袖子没拽着,伸出去的手晾在空中。

“王上!”

俟斤高呼一声,仿若一泓死水中,被人用石子砸出圈圈涟漪。

混乱之中,有人悄悄将抬起的手落下,逮着这绝佳的机会,作最后的发号施令——只要事成,众目睽睽之下,自有人顶着风头在前。

与此同时,拓跋香亦追来,门外侍卫瞧清来着面容,不敢阻拦,任由她冲撞进去。方才在外,她老远便听见剑舞金声与诗唱高歌,算准时候阻拦,就是为了拦下这后头大不敬的句子,然而,待她站定脚跟往座前一望,两眼发黑,直吓得七魄少去一半。

“月儿!”

俟斤声线被压下,急了眼,顾不得体统,先冲了上去,好像再迟一步,拓跋珪就会被公羊月穿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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