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有一事,”公羊月唤住拓跋香,将随身携带的信件取出,“不瞒您说,我便是为此事而来,近几月你可有见过我师父李舟阳?”
拓跋香摇头:“没有。”
不知滇南和巴蜀前情的她将两封信接来,左右手摊着对比,从旁观者的角度琢磨:“这自相矛盾的两句是何意?是说你父亲不生不死?还有这里,”她指着两张信纸上相同的那个“勿寻”,疑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无论你父亲是生是死,都叫你不要寻找?”
“你说什么?”本以为拓跋香身上不会有任何线索,将信说与她听只求个心安的公羊月悚然一惊。
“……不生不死?”
“不,后面一句!”
“无论你父亲是生是死,都叫你不要寻找?”
公羊月心中豁然,将信纸抢来,重新看了一遍,只见薄纸上竖行着笔,寥寥几字,并无句读,也就是说,怎么读都有可能!
从楼西嘉说与李舟阳失踪开始,他就陷入了误区,以为是勒令不要寻他这个挂名师父,因为他要做的事危险重重,但也许,也许李舟阳真正的用意并非如此,那个勿寻所指代,或许是公羊启。
不要寻找的是公羊启!
为什么?
为什么不相寻?
拓跋香见他掌心发汗渗透纸片,也回过味儿来,惦着七上八下的心,抖着手把那信件折叠,塞进他怀中,推着人回屋歇息:“你别急,不论是你师父,还是你父亲,明日起我会派人继续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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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宫中来人,说是刘妃设宴,团圆节也学那貂蝉拜月,邀一众皇亲贵眷热闹,热闹事小,拉拢是真,燕代这一战,输赢都足够震动朝野格局,刘妃出身独孤部,自然想法子压些筹码。
拓跋香本不欲参与,奈何人点名要她,托词便是上回宫宴,拓跋香受伤一事,只说是赔罪,不去便不给面子。
如此一来,她这定襄公主,也只能赴宴。
既是拜月,宴会自然在晚上,昏时公羊月送拓跋香上马车后,随即回屋,准备换身便装再去城中探一探。京都虽因战乱重新修葺几番,也许凭着记忆找到当初那须弥座,结合花农透露的位置,再沿着公羊启可能离开的方向追索,仍有还有机会。
但他还未出门,便给通报的管家喊了去,说是有人找。
这个时辰来,莫不是拓跋香派出去的人?
公羊月往正厅瞧看,没想到却是常安和他母亲孙氏,孙氏一如既往勤俭,二人没搭车马,徒步而来,因而才从白日走到现在。
常安瞧见他,还有些畏葸,耷拉着头不敢大声说话,孙氏嫌弃一眼,把人拽出来,推到前头,行了个礼,直说是来道谢的,虽是折腾出一场闹剧,但母子俩阴差阳错修复了多年交恶的关系,却也是美事一桩,何况当夜狼袭,没有公羊月,孙氏非死即伤。
公羊月从不在乎这些虚礼,加诸这剑走偏锋的法子并非他设想,一听便没个耐心周旋,于是着人去唤晁晨。
哪知,孙氏突然出头将人拦下,非要让常安亲自去。
去便去,小节不拘,公羊月便陪着妇人吃了两口茶,可实在无话可说,坐不住,便准备找个理由谢客。
这时,孙氏起身叫他借一步说话。
“夫人这是何意?有话烦请直言。”
“承蒙诸位相助,我母子俩才得以冰释前嫌,坐下好好说话。昨个夜里,达观将月余前随晁先生偷入禁宫,小侯爷您醉剑歌吟《白马篇》一事说与民妇听,端的是一顿夸,还再三强调,流言不可信,切莫乱嚼舌根。”孙氏如是道。
公羊月腹诽:莫不是瞧出常安畏惧自己,为她儿子美言来的?
孙氏话锋一转,续道:“其实,早在令尊与剑谷的流言蜚语深入街头巷尾时,民妇心中便有一念,只是摇摆不定,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直到昨晚——”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她的话音忽然凌厉,虽是半老徐娘,沧桑老态,却有股子不畏险难的锋芒:“这也是民妇夫家在世时,常念叨的一句诗!当庭敢赋此,小侯爷之心,自是日月相鉴,所以昨夜听来后,老妇一早便去与冯公几人商量,觉得这东西或许应该交付于小侯爷您。”
说完,孙氏拿出贴身收藏的卷轴,递上前去,公羊月展开一瞧,却是一卷名册,每个名字后有小字简短道尽一生。
难道这就是《开阳纪略》?
公羊月脑中蹦出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但很快,这个猜测在孙氏的解释中被否决:“此物乃是当年令尊嘱托我等收集的北征流散老兵及代国境内流亡晋人义士的名录,前一半书成于宁康元年至太元元年这三年间,后代国灭国,我等亦逃难漠南,等复国归来时,才续上后一半。”
公羊月用手摩挲皮卷与墨渍,果真新旧有异,可见她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