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临湖雅筑三面环水,从前望山望川练气时少年风发,而今归来,深有物是非之感。
走茶凉,晁晨披衣走入湖心水榭,凝视水中倒影,久立不歇。
苏派来盯梢的见异,悄悄隐没,等草叶动静后,他这才如释重负,蹬掉鞋袜,扶着阑干坐下,将足尖踩入水中,踩碎影子。
——羊月会不会没死?
如果没有,他活着该多恨自?苏经将风骑控制,双鲤的死与拏云台脱不了干系,那的话,曾经以此敕封为荣的自,连坐似乎也并不辜。他若是有什么计划,尽可以来索命。
可他没有来。
以他的性子,若要报仇,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想必都不会放过。
——那他会不会真的葬身深海鱼腹?
晁晨太熟悉大海的脾气,暴怒之下,力根本如以卵击石,即是几十年的海民,也不敢说能与海相搏。他为自洗筋伐髓,又将半数功力相送,本就虚弱,还中了一刀坠海,苏都搜不到,那是真的凶多吉少。
“恢复武功又如,难道弱小不是弱小?”
过的九年中,他时刻不想恢复功力,重巅峰,现在如愿以偿,可难道他就不傻不蠢不能了吗!在偌大的江湖和冗杂的世间,武功、名利、地位都只是心魔执念,真正重要的,只有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后才会明白。
晁晨歪头,靠着木栏杆沉沉睡,等他醒来,是子夜。
山中湿寒,病气如山倒。
心里颓丧,养了几日也不见好,晁晨干脆连榻也不下了。他越孱弱,苏越懒得管,能病死倒省了他一手功夫,只按时送了一日三餐和药。
这夜,子鹄夜号,山风苍苍。
晁晨醒来,身子又沉又僵,盖了两床薄衾那身汗也没发出来,病气不散,是头重脚轻。屋内屋外安静极了,他咳嗽两声相应,只能强撑着爬起倒水喝。
几步路的距离,连灯也懒得点,昏昏沉沉摸过,拎住了茶壶却没握住小杯,杯子落下,被一双手接住——
“谁?”
那道身影堵了过来,倾身朝他贴近,在他耳边唇语:“听说东武君大闹拏云台?”
这个声音……
“羊月!”
晁晨向前伸手一抓,风从指尖流逝,他转头往四面看,耳廓间声数,脑袋发胀,眼睛在黑夜里幻见重重黑影,惊惧一瞬间将他包裹,仿佛把他拉高句丽那个雪夜,再睁眼时,他惊讶地发现,自什么都看不清。
那个声音又飘了来,居高临下唤道:“东武君。”
晁晨向虚里推了一把,大声喊:“我不想,不想再做什么东武君!对他来说我是什么,我究竟算什么?我不是晁晨,我是拏云台的主,我不在了,拏云台也不会继续存在,他害怕失的不是我,是如今的地位!”
——酒宴上裴拒霜很急,急得不是晁晨的命,急得是他弄丢了朝廷的敕封,弄丢了未来的安稳富贵,不知道该如交。
——在说起拏云台近年的变化时,阚如的眼里落满星光,她的信仰是不能的居士,而不是自。
他都由出发,没有错,可怎么才能听者也心呢?
晁晨推翻桌子,痴笑起来——
那可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除了玉夫因为身份地位不一般,晚来于此,其他都是打风尘中结识,他还记得老曹、苏、秦喻、裴大哥、阚如连同自,面朝大海发誓,齐心协力,让拏云台成为如帝师阁一般的正道之光,甚至超越帝师阁的模!
为什么,会偏离曾经的梦想那么多呢?
“对朝廷来说,我只是傀儡,我没有那么重要,他赏识的不是我的才华,认可的不是我的为,他只是觉得我好骗!”
那道影子往前,搀扶着晁晨的手。
晁晨霍然抬头,一整张脸都被阴影和悲伤吞噬,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盛满晶莹的光。他轻轻呵出一口气:“我有时候怀疑,司马道子真的不知道,我经不在拏云台了吗?”
——他那时候那么自卑,那么努力,比起虚构的世背景,他更在意别对他能力的评价。
他现在疯狂地,疯狂地怀念俱舍书馆,怀念和羊月斗嘴吵闹,怀念五浪迹天涯的时光。
晁晨长身而起,顺着那只坚实有力的胳膊往上攀:“我终于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是你让我会了接受不那么美好的自,糟糕的一面,和虚浮的内心,”他顿了顿,展双臂,往前一扑,凭着感觉圈住那抹温暖。
“来吧,羊月。”
乌云散,中天洒落月光,照出那身绯色的长袍,也照出羊月苍白的面庞和因震惊而微张的瞳孔。
晁晨摸着他的下巴,流着泪,垫脚吻向他的唇。
羊月手指曲了曲,慢慢上抬,想揽住晁晨的肩,却在一瞬间改了主意,一把扶着他的脖子,应他的热情,一点一点将滚落的眼泪舔舐,竟从咸涩之中品出几分甘甜。晁晨气浮,双手滑落在双肩,羊月箍着他的腰,一边浅尝辄止,一边将抱起,一步步往榻边走,面上虽情,但眼底蕴满笑意。
后背撞在冷硬的榻板上,晁晨怔愣,晕醉之中下意识想起身,却被大力按住,羊月俯身,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想跑,经晚了。”
晁晨呜咽:“你真的来了么?”
羊月搂着他,声音沙哑:“你还记得在竹海的时候,你问我可记得自在做甚么?晁晨,还你一场大梦。”
晁晨后知后觉,涨红脸几欲呼喊:“你果然……”
话音却急速消失在唇边,羊月灿然一笑,额间相抵,含着他的唇在榻上一滚,挂起的丝帘飘落,将两紧紧缠住。
“不……”
温暖的影子将他紧紧包裹。
“唔……”
漏夜漫长,斯辗转。
“……多希望这不是梦。”
……
山雀欢歌,清风簌簌,晁晨惊坐起,日光从窗格悄悄溜进屋,明亮而柔和,他盯着锦衾呆愣了片刻,忽地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竟出了一身的汗。
枕边,榻上空空,好似真一梦南柯。
他拍了拍脑袋,起身趿鞋,却在被子下摸到一手花瓣,他将锦衾猛地一掀,一片一片拾起,手中相拼,竟是一朵赤红色的山茶花,他不由想起在建康清溪桥上,他送给羊月的那一朵……
照殿红。
————
“听说了吗?师昂阁主负伤,我从荆州方向来,路上碰到帝师阁的弟子,脸色黑沉沉得跟锅巴底一。”
“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