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牧雪深要夺他身体之事,他连宁虞都没有说过。
切云眼圈都红了,被易雪逢抓着手不能蹦,只好原地跺脚,把旁边的树根险些跺碎:“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易雪逢点点头,不知是不是知晓了那个冒牌货的身份,他的神色已没了之前的凝重,毕竟不知来历之人,才是最令人恐惧忌惮的。
“我们会杀了他的。”
方才牧雪深应该只是一抹分神,本体应该还在蛮荒。
易雪逢本来还以为调查自己当年身死之事会极其困难,没想到只是来个仙道大典便让他见到了罪魁祸首,而且那牧雪深似乎没有认出他来,还当他是个诸事不知的少年。
易雪逢看了看周围的狼狈,深吸一口气,道:“等我们从云胡城回去,就想办法去蛮荒。”
切云气得依然在跺脚,愤愤道:“好,我到时候一定要吃了他!”
易雪逢回想起方才切云吃牧雪深手臂的模样,没忍住轻轻笑了笑,他抬手点了点切云的眉心:“你啊。”
切云闷闷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还是很不开心。
易雪逢道:“夜芳草他们如何了?”
切云没好气道:“已经安全了,那几个小崽子除了会叫还知道什么啊,我都被他们吵死了。”
易雪逢无奈道:“他们还是个孩子。”
切云哼唧:“我也是啊,我今年才九百岁呢。”
易雪逢:“……”
“好了。”易雪逢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想和九百岁的“孩子”争论谁是孩子的问题,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你不是想吃东西吗,方才那只火镜鸟喜欢吗,我们去吃?”
切云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被易雪逢牵着乖乖去吃鸟肉去了。
火镜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切云盘腿坐在地上,啊呜啊呜地大口吃着被火烤得正熟的肉,没一会就吃得开心了,膝盖还晃来晃去,惬意得不得了。
易雪逢却没多少胃口,坐在一旁的树下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牧雪深那带着恶意的话一直在他耳畔回荡,虽然他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剜心之痛,彻骨之寒,就算过了百年依然牢牢印在他的脑海,怎么抹都抹不去。
他的手越来越颤抖,眼圈微微发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去蛮荒将牧雪深碎尸万段。
切云欢天喜地回过头:“爹爹,这肉好好吃哦,你不来尝尝吗?”
易雪逢猛地握紧手,缩进宽大的衣袍中,他抬起头轻轻一笑,仿佛方才那铺天盖地的怨恨和痛苦都是假象。
“不必了,等你吃完我们就去南境,若是时间相差太大,他们怕是已等了好多日了。”
切云吃得满嘴是油,拼命点头,再次去吃了。
片刻后,切云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胡乱抹了抹嘴,带着易雪逢飞去了南境。
去南境的路上,两人遇到了许多眉心佩戴着灵分玉的修士,切云一见到灵分玉就两眼放光,有好几次都想要下去抢东西却被易雪逢制止了。
易雪逢哄他:“你乖乖的,我们到了南境,你想抢谁得就抢谁的。”
切云这才不情不愿歇了心思,任劳任怨地带着易雪逢御剑。
不过两人还未靠近南境,空中一只缠着红线的纸鹤突然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轻飘飘落在了切云头上。
易雪逢一愣,这是归鸿山的传信纸鹤?
很快,一个冷漠的女声从中传来。
“仙道大典有变,所有人尽快来南境边际汇合。”
那声音重复了两遍,这才扑扇着翅膀,再次去寻找另外落单的人了。
切云气得半死,想要冲上前把那纸鹤吃了:“是那个女人声音!啊啊啊我要吃了它!”
他对雀声的怨恨来的莫名其妙,易雪逢无奈地拉住他,道:“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南境的时间流是最正常的。雀声已经到了云胡城,到时候你可不要喊打喊杀冲上去暴露我的身份。”
切云重重“哼”了一声,勉强答应了。
切云御着自己又在空中飞掠了一整日,才终于在南境边境落了下来。
南境到处都在落雷,天上还下着瓢泼大雨,易雪逢掐了个决将雨隔绝在外,随意看了看周围。
仙道大典的大部分人应该已经到了南境,就算有巨大的雨声也依然能听到不远处交手的声音。
切云听到那远处的交手声,亢奋地在原地跺脚转圈:“爹!爹爹!”
易雪逢无奈地看着他,道:“去吧,不要伤人。”
切云一听,立刻蹦了起来,他扑上前抱了易雪逢一下,宛如离弦的箭欢天喜地冲了出去。
易雪逢就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思考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若是当年自己陷入诛魔阵身死是牧雪深一手策划的,那被自己怀疑了这么久的宁虞,是不是就太无辜了?
易雪逢拢着自己身上还带着宁虞清冽气息的衣衫,不知为何,唇角突然缓慢勾了起来。
真好。
易雪逢轻声喃喃道:“就算我对他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他也没有想要杀我。”
现在细想之下,宁虞似乎从小到大对他极其容忍,每每他在归鸿山惹了祸,最先暴怒骂他的一定是宁虞,但是也只有宁虞肯替他收拾烂摊子。
哪怕入了魔,宁虞好像也从未排斥厌恶过他。
虽然之前易雪逢从未确定过宁虞就是害死自己的凶手,但是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怀疑,现在想想,他当真是重生一回把脑子也给重生没了,像宁虞那样的人,若是真的怨恨到想要杀他,肯定会自己一人拿着剑过来,二话不说把他了结了。
现在仙道大典有变,连雀声都进来了,那宁虞……也会过来吗?
易雪逢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过的冲动,他突然想要飞奔到宁虞面前。
他想要告诉宁虞,自己还没死,哪怕是被宁虞当成夺舍他人的鬼修,他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宁虞。
师兄……
易雪逢拢着衣袖,眼眶微微发红,眼尾浮现一抹飞红,让他清冷的相貌平添了几分魅惑。
争夺灵分玉依然在继续,易雪逢一路跑过去,被云胡城禁制弹飞出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想来应该是切云在为老不尊地疯狂抢那些少年的东西。
但是易雪逢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已经没有闲情去管其他事了,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宁虞。
突然,面前突然一阵剧烈声响,一只巨大无比的灵兽轰然倒在他面前,直直挡住了他的去路。
易雪逢眉头一皱,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闪着寒光的眸子。
那少年穿着归鸿山的山服,正将手中的剑从灵兽脖子上抽出来,他看见了易雪逢,眸子一皱,似乎有些轻蔑。
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从后面响起。
“师兄你疯了不成?这灵兽修为这么强悍,我还想着要驯化它的,你怎么给杀了啊?!”
那人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看着死不瞑目的灵兽,心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易雪逢眸子轻轻一眯,这个人竟然是之前要抢牧雪深的那个御兽修士。
那御兽少年说了一大堆,他师兄听都没听,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收了剑直接离开了。
御兽少年气了个半死,正想要追上去,无意中瞥见了旁边孤零零站着的易雪逢。
易雪逢不想同他纠缠,转身想要寻个方向。
御兽少年却是飞快冲了过来,直接挡住了他的路。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想:“真烦,我只是想见我师兄,怎么会有那么多碍事的?”
易雪逢本性有些无底线的良善,就算入魔也不会去害人,但是此时他一心想要回去见宁虞,根本不想和眼前的少年交手。
易雪逢尽量好脾气地开口:“我现在有急事,能让我过去吗?”
御兽少年轻佻地看着他,笑吟吟道:“急事?什么急事?小仙君要去会情郎吗?”
易雪逢:“……”
易雪逢心道,要是宁虞听到这句话,肯定把你连头带脚砸到地下埋起来,让你爬都爬不出来。
易雪逢已经有些不耐了:“让开,我要过去。”
御兽少年不知死字怎么写,还在慢悠悠地道:“你们寒淮川的人之前坏了我的好事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找不到他们报仇雪恨,找寒淮川小仙君揍一顿,倒也勉强可以解我心头只恨。”
易雪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想要揍我?”
御兽少年:“多新鲜啊,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这可是你说的。”
御兽少年眨着眼睛看他,还以为他被吓傻了,传言寒淮川小仙君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修为却是一塌糊涂,随意一个同龄人都能将他揍得爬都爬不起来。
也是因为这个,御兽少年才敢孤身一人来挑衅他。
他志得意满地打算上前去揍人,脑海里早就想好了让伤痕累累的少年回去给那个胆敢坏他好事的秃驴带的话了。
片刻后,御兽少年茫然地看着自己两只肿成猪蹄的手,似乎不可置信。
易雪逢轻飘飘将切云留给他的剑鞘握在掌心,似乎已经揍上了瘾,淡淡道:“再来!”
御兽少年:“……”
易雪逢拿着剑鞘,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掌心,眼尾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似乎被打怕了的少年,同时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御兽道修是不是都这样横冲直撞?明明可以拿灵兽轻而易举地取胜,却还是要赤手空拳上来挨揍,和夜芳草一模一样的德行。
不过这位归鸿山的御兽道修却比夜芳草反应要快,他被打了一顿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御兽修士。
他抖着手将手指放在唇边,猛地吹出一声长啸,之前同夜芳草的映鸿撕斗的如狮子般的灵兽咆哮一声,应声而来。
少年抖着手甩了甩,哼笑一声:“给我弄死他!”
灵兽仰天咆哮一声,似乎是在应答,巨大的眼眸盯着易雪逢那渺小的身体,不屑一顾地直接抬起爪子像是在玩耍一样重重拍下。
易雪逢眼睛眨也不眨,飞快往后闪了几步,手中剑鞘如法炮制,朝着灵兽的巨爪上打去。
御兽少年见他依然还是同一个打法,哈哈大笑:“灵兽皮糙肉厚,可不会被你打疼……”
他话音刚落,身下踩着的灵兽骤然“嗷”了一声,似乎痛极了地拼命摇晃身体,缩着爪子蹦了回去。
方才那满是蔑视的眼睛里已全被忌惮所填满。
易雪逢将剑鞘收回来,哀叹一声:“灵兽虽然身体强悍,但是还是会有死穴经脉的啊,找准了打照样能让它嚎得比你还惨。”
少年顿时怒了:“我哪有嚎了?!”
易雪逢眸子一眯,身体骤然在原地化为一道残影,如风一般刮了过去。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少年肿得老高的手背再次被狠狠一击,他忍都没忍住,直接一嗓子“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易雪逢没再管他,慢悠悠地朝前继续走去,很快将一人一兽甩在身后。
片刻后,切云扯着树上的藤蔓悠悠荡了过来,双腿勾着树干倒吊在易雪逢面前,马尾直直垂下去,在空中飘来飘去。
“爹爹!”切云将自己的袖子一捋开,上面一排密密麻麻的灵分玉,他看起来十分开心,身体不住地荡来荡去,“你快看!我抢了好多呀,他们灵分玉里有特别多的灵物,一看就知道在这里待了许久,方才我问了一个人,他说他们再过几日就要准备出去了。”
易雪逢捏着一块灵分玉看了看,沉吟道:“在南境,大概已经过了八个月左右了。”
而他还是第三天。
易雪逢极其讨厌这种时间的巨大相差,就像是他身死后,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便重生到了一百年后的今日。
他脑海中的记忆、习性,甚至是学习的知识依然是一百年前的,但是身处的世界却是早已变了个大样。
他像是被时间的长河无情地抛下,有时候对上不认识的字或是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莫名得让易雪逢有种被什么丢弃的无力感。
原来时间飞逝,这般令人厌恶。
切云见他陷入沉思,眉目间有些罕见的郁气,有些担忧地从树上跃了下来:“爹,你不高兴吗?”
易雪逢轻轻舒出一口气,道:“没有,我们先去找夜芳草他们吧。”
切云点头:“那我能再去抢一点吗,如果他们都走了,咱们连抢都没地方抢了,爹爹可是要成为魁首的呀。”
易雪逢成了魁首,切云才能不落到宁虞那个凶残的老匹夫手里,所以切云自己也十分重视,一见到灵分玉就想要一股脑全夺过来。
易雪逢无奈:“好。”
切云立刻开心起来,他将自己手臂上的灵分玉一一排好,像是在炫耀战利品一样,他凑上前抱了易雪逢一下,才姿态轻巧地跃上树上,嘴里嚷着“抢他抢他!”,呼啸着跑远了。
到了南境后,时间流已不再混乱,易雪逢正在思考着要如何去寻夜芳草,耳畔传来一阵轻微到无闻的翅膀扇动的声音。
易雪逢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只只传信纸鹤正挥舞着翅膀,朝着同一个方向翩然飞去。
看那方向,应该是雀声所在之地了。
易雪逢当机立断,飞快跟上一只纸鹤,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宁虞,指不定就在那里。
南境最中央的废墟城池中,雀声一身红衣临风而立,一只只纸鹤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缓慢钻入她的袖中。
宁虞站在她旁边不远处,视线冷漠看着不远处的火光。
一只系着红绳的纸鹤翩然飞过来,并没有像其他纸鹤那样钻回袖中,而是轻巧地落在雀声纤细的手指上,画上去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和雀声传音。
片刻后,雀声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她的神色本就冷漠,乍一沉下脸,就连宁虞都皱眉看了过去。
“怎么了?有人死了?”
雀声满脸都写着“不想和这个老不死的说话”,但是一想到那只纸鹤带来的话,她还是不得已地冷声开口了。
“云胡城时间流每一处都不相同,还有一人落在了北境,那里的一日便是这里的半年。”雀声眸子有些暗沉,“现在暂无人伤亡,只是有两个人还下落不明。”
宁虞看着她的神色,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是寒淮川小仙君。”雀声道,“一个……”
她没有说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用着微微发抖的声音,艰难开口。
“……一个是自称‘易雪逢’的魔修。”
宁虞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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